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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裊娜的煙霧冒著,在濕淋淋的雨夜裡化作那點看不見的溫柔。喬天涯撐膝站起來,把煙槍熄了。
卯時院裡寂靜,天黑了又亮,連續守夜的近衛也在乾耗。費盛靠著柱子,閉眼緩精神,突然耳朵微動,睜開了眼,半晌後門口才有動靜。
「回來了,」費盛倏地跳下階,「骨津回來了!」
檐下的燈籠滅了一隻,蕭馳野聽見動靜,待片刻後,帘子輕挑。
「二爺,」一路露宿風餐的骨津單膝跪在外間,「我回來晚了!在半道上就聽說端州城讓騎兵給圍了,趕馬道都沒來得及!」
蕭馳野猛地起身,從裡間出來,檐下幾個人靜氣凝神地聽著。骨津面上的雨水沒擦乾淨,他迎著蕭馳野的目光,不敢猶豫,說:「二爺,大師……確實死了。」
第254章 既然
雨珠把殘花打到泥巴里, 再將它的弱瓣敲得七零八落。風卷竹簾, 讓屋內景象微晃,叫人看不真切。
「我到河州找到大師的俗家, 證實大師回到河州以後, 就被顏氏以看病為由帶走了, 」骨津換了口氣,「但天無絕人之路, 既然!」
門口的近衛都被骨津這句「既然」給吊起了心, 然而他沒有後續。
既然?既然什麼?
歷熊正在撿著罐里的蜜餞吃,突然看廊子盡頭冒出顆光滑的蛋。那蛋罩著寬大的僧衣, 提溜著兩行袖子小跑, 經過歷熊的時候還不忘瞟一眼蜜餞。這一看沒留心腳下, 自己把自己絆倒了,「撲通」一聲跌進竹簾里。
「哎呀!」蛋趴著身子,仰頭說,「給二爺請安!」
眾人定睛一看, 竟然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, 比丁桃還要小。小和尚拖著袖子雙手合十, 神情肅穆,念道:「阿彌陀佛!」
他帶著河州口音,念不清楚「彌」字,聽起來像是「阿你陀佛」。
「二爺,」骨津說,「大師肯回河州, 正是為了這小子。」
「嗯嗯,」既然煞有其事地點著頭,「正是為了小僧。」
「大師年歲已高,自知不久將辭別世間,可是既然年紀太小,大師便回到河州,把他交給了俗家遠親,豈料就在那時遇見了顏氏。」
「顏公子說要帶小僧去玩,」既然眨著澄澈渾圓的眼睛,「小僧要提水,他等得不耐煩,就先請師父走了。」
蕭馳野看既然年紀這般小,僅存的僥倖徹底熄滅了。
骨津像是知道蕭馳野心中所想,繼續說:「既然年紀雖小,卻深得大師真傳,醫術精湛,有他為府君看診,二爺……」
「嗯嗯,」既然使勁搖著頭,「不行的,螢光豈能與皓月爭輝?小僧和師父,就像小溪和汪洋,比不得的!」
他臉上的嬰兒肥尚未退盡,不僅眉眼間儘是天真,就連言辭都充滿稚氣。歷熊忘了吃蜜餞,跟丁桃從門邊歪著腦袋,一起端詳這顆水煮蛋。
骨津拎起既然的後領,說:「你先去瞧瞧!」
* * *
既然給沈澤川把脈,他時而皺眉,時而自言自語。
蕭馳野放輕聲音,問:「如何?」
既然垂眸看著沈澤川的手腕,過了良久,對蕭馳野說:「府君真白呀。」
既然白嫩的面容上沒有試探。他眼神清澈,誇讚沈澤川,就像是誇讚一泓清泉、一方白雲那般自然,蕭馳野可怖的占有欲在這裡找不到發作的地方。
「府君身體虛弱,是藥壞的,但好在這半年調養細緻,元氣尚存。」既然挽起袖子,捏著筆冥思苦想,往空白的紙上寫著方子。
蕭馳野不敢就此放心,追問道:「繼續用藥便可?」
「那肯定不成呀,外傷也是傷,腰都給捅了。府君今夜若是昏厥,或是短暫停止喘息,二爺都不要著急。」既然惋惜地說,「小僧要勸二爺,以後就不要再讓府君動武了。府君的身體實在不宜用那樣力道剛猛的拳法,一拳出去,唉,別人是痛啦,可是府君也要痛,不划算的。待熬過這兩夜,等燒退了,要養上好幾年呢。」
既然把方子遞給蕭馳野。
「府君這半年還是用左手寫字吧。」
既然順勢看了蕭馳野的掌心,道:「二爺身體健碩,也要注意休息,這傷不能泡水。」
蕭馳野說:「幾年是多久?」
既然摸著腦袋,道:「我也不知道……養著總沒錯的。」
蕭馳野捏著方子,看向垂帷。沈澤川呼吸勻稱,昏睡不醒,伸出的手腕露在微暗的房間裡,就像既然說得那樣白,白得仿佛摸一摸都會融化。
* * *
沈澤川在昏沉里做了個夢,夢見十五歲的他站在闃都門前,等著師父和師娘還有紀暮接他回家。他穿著花娉婷做的小襖,看細雪沿著城牆簌簌地掉。
紀暮趴在牆頭,朝他喊:「川兒,要去哪兒?」
沈澤川揪著新襖,怔怔地說:「回家呀。」
紀暮抬起頭,跟他一起望著端州的方向,道:「那等等,爹就要來了。」
沈澤川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,他從天亮等到天黑,明明下著雪,他卻覺得好熱。
紀暮搓著手臂說:「哥有點冷,你要上來烤火嗎?」
沈澤川搖頭:「我好熱。」
紀暮便在牆頭生火,他伸著雙手取暖,跟沈澤川聊天。他說:「這趟回去,哥就能娶親了,娘念叨了好幾年。」
他們等了很久,沈澤川腰間痛,小腿痛,哪裡都痛。他拭著汗,始終望著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