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4頁
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淋濕的發貼在面頰,說:「交戰地情況如何?」
「馬道被切斷了,」澹臺虎說,「依照眼下的情形看,交戰地也不輕鬆。」
幾個人到了牆頭,在保存完整的牆垛後面席地而坐。這裡架著簡陋的棚子,還算乾燥。
沈澤川推開軍事地圖,順手摘掉了右耳髒成泥珠的瑪瑙,擱進了懷裡。他看了半晌,說:「下了雨,門口都是泥濘,騎兵的輜重要陷下去,在太陽出來前不會輕易進攻。」
「但也不會停太久,」喬天涯點了點敦州,「他們已經知道敦州的援兵要來了。」
「守備軍都是步兵,腳程慢,大部隊想趕到端州還要一夜,」澹臺虎摸了摸眼睛上的疤痕,「我的先行隊只有兩千人。」
費盛快躺下了,他抱著尹昌的刀,沒力氣再嚎,嗓子沙啞:「東南方的狼煙臺點燃了,我們只要守過今夜……」
「騎兵的速度快,」霍凌雲打斷費盛,「哈森如果想要阻攔敦州援兵,現在調兵往南側走還來得及,不能真的把時間賭在今夜。」
哈森的優勢正是對中博地形的了解,敦州守備軍不是錦衣騎,他們得靠雙腳奔跑,只要被騎兵阻攔,就有可能在端州後方停滯,耽擱救援的時間。
「我們要一直守到邊郡援兵來,」霍凌雲手指順著邊郡的馬道往端州劃,「二爺南下時說過,只要哈森動了,大帥就會繞回格達勒突襲哈森的背部。不論如何,哈森在端州境內都待不了太久。端州城牆堅固,不愁糧食,我們起碼還能再守兩日。」
再守兩日。
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沉了心。
喬天涯轉頭,望出牆垛,道:「……背水一戰啊。」
陰霾籠罩著天穹,昨晚還算壯麗的茶石河淪為慘白的破絮。城牆澆過雨後就會發烏,守備軍繼續清理城門戰場,不論是哪方的士兵,只要變成了屍體,就會疊放在一起。那些人面同樣慘白,晾在泥潭裡,像是缺水乾枯的萋草。
沈澤川單獨走下階,到水缸旁邊洗臉。他撐著單臂,看著自己的右手。他把手浸泡在清水裡,帕子上的血污頓時dang開。
阿野的帕子髒了。
沈澤川解開帕子,雙指被勒得發腫。他轉身坐下來,擰乾藍帕子,把帕子晾在膝頭,仰起頭,目光定格在上邊。
風吹拂著旁邊的樹,落下了一地的葉。
沈澤川靠著水缸,睡著了。
* * *
哈森用手舀起河水,他把臉埋在其中,朝著東方,做出告別。他腳邊的人頭連綴成股,彎刀被鮮血染紅,新裁的皮衣露出雙腕,袖袋裡藏著朵兒蘭給他的赤緹花。
年邁的智者掬起河水,澆在哈森的頭頂,說:「天神庇佑悍蛇部的雄鷹。」
哈森抬起濕漉漉的臉,他望著智者,問:「我會贏嗎?」
智者俯身撫摸著哈森的額頭,渾濁的眼睛裡承載著河流,他似乎比茶石河更加年長,其智慧絕非巴音能夠比擬。他跪下來,捧著哈森的臉頰,緩慢地說:「你已經站在了我們不曾到過的地方。」
「還有匹狼守在前方,」哈森說,「我殺了他的父親。」
「狼王咬死了你的兄弟姐妹,」智者垂老的面容猶如大漠裡荒蕪的沙丘,「赤緹天神給予的慈悲伴隨著痛苦,他奪走了草場和藍天,我們早已不死不休。」
哈森下巴淌著水珠,他靜了片刻,沉聲說:「我會贏的。」
* * *
沈澤川被砲轟聲驚醒,他睜眼的那一刻覺得渾身發涼,在凌亂的腳步聲里,他迅速纏回帕子,站了起來。
「點火!」
周圍的火把霎時間亮起,沈澤川踩著階上了城牆。
「還有騎兵在渡河,」費盛眺望著遠方,「他們正在聚集向端州。」
沈澤川喝掉喬天涯遞來的薑湯,說:「哈森來了。」
「騎兵分翼了,」費盛背後冒出冷汗,「不好,他們要三面衝鋒了!」
騎兵好似只正在打開雙翼的鷹,中鋒凝聚成股,其數量遠超白晝,兩翼持火繞行的騎兵飛快奔走。
「通知南北門,」沈澤川砸掉碗,提高聲音,「嚴防死守!」
他話音還沒有落定,跟前的牆垛就「砰」地塌掉了一半。牆頭的錦衣騎和守備軍全部跑起來,弓箭手架著破爛的牆垛,拉開弓。
哈森的中鋒沒有像兩翼一樣動起來,他把所有的投石機和單梢炮都用了起來,重石傾瀉在端州城牆,砸得牆塊飛濺,弓箭手根本拉不穩弓。
哈森側旁的騎兵豎起旗幟,後邊的騎兵放棄筒形鼓,架著號角猛然吹響。兩翼已經到達了南北門,北門的箭放了一批,南門只能憑靠農具丟砸。
馬場上的先生們都在小憩,忽然聽到門「哐當」一聲重響。場上的婦孺們頓時驚慌大哭,抱作一團。
「攻城了!」高仲雄抖起來,抱緊自己的紙筆。
撞車一次沒成功,不到片刻,只聽一聲更加重的撞聲,最外層的城門當即破開。邊沙騎兵的呼喝聲通過吊門傳了進來,場上的百姓全慌了,瘋狂向後擁擠。
牆頭的守備軍跳下來,拔出刀,朝著場上喊:「往巷子裡跑!」
他話沒說完,吊門就轟地木屑爆起,被撞車撞出了洞。
守備軍抬起只手,在劇烈的喘息里,汗淚齊流。當吊門下側被撞車直接頂飛的那一刻,他率先跑起來,揮刀衝出去,喊道:「殺敵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