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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卓力高興地說:「靈巧的獵物。」
尹昌也聽不懂卓力的話,他單手撐著地面,另一隻手背握著刀,跟卓力在濠溝邊詭異地對峙。
兇殘。
尹昌帶著土腥味的拇指擦抹著紅鼻子,對卓力下了定義。他的眼神就像這方天空一般寂靜,那些砲轟的嘈雜都無法撼動他。他銜接著大地,跟外表呈現的聒噪截然不同,他總在危急時刻帶著無與倫比的鎮定。
「你,」尹昌沉下的嗓音微啞,老頭肯定地說,「七年前去過茨州。」
卓力聽得懂「茨州」兩個字,他拿彎刀給尹昌比劃,用蹩腳的大周話說:「我去過,帶著,這把刀。」
尹昌花白的頭髮被疾風吹亂,老頭雙腳蹬地,猛地躥了出去,緊接著縱身躍起,抄刀掄向卓力的腦袋。卓力架刀格擋,座下的戰馬竟然被尹昌的力道壓得向後退了幾步。
卓力敏銳地說:「你,認得我?」
尹昌落地時雙掌微抖,他滑開腳步,忽然大笑起來:「我認得你,你不認得我。七年前在茨州,我看著你們焚燒屋舍,屠遍全城……」他的神情驟然冷寂,「你帶走了他們的腦袋。」
卓力半聽半猜,他等尹昌說完,就解掉了腿側的麻繩,那裡吊著茶石河探哨的頭顱。他提起來,扔給尹昌,用邊沙話說:「我不要了,我要你的腦袋。」
頭顱滾在尹昌的腳邊,都是年輕的臉,尹昌看著這些臉,再看向卓力。
他安靜地注視著卓力。
卓力卻覺得這具蒼老身軀里的猛獸正在咆哮。
「你該給戰死的人尊嚴,」尹昌說,「你們這些畜生。」
* * *
費盛跟著守備軍驅散百姓,他站在街道上猶豫了片刻,就掉頭奔回東門。中途聽見馬蹄聲,費盛回頭看見沈澤川正帶著錦衣騎奔向東門。
「上馬!」喬天涯把掛在側旁的馬鞭扔給費盛。
費盛接住馬鞭,減緩腳步,在空馬奔過自己身邊時翻身而上。他拽住韁繩,問喬天涯:「西門如何?」
「破了。」
費盛面色一變。
喬天涯接著說:「府君又給堵上了。」
費盛忍不住罵道:「你他媽的能不能說完!」
喬天涯哈哈大笑,兩個人跟隨著沈澤川繼續向東疾馳,待到城門前,看城門大開,守備軍還沒有撤完。
沈澤川下馬,大步流星地上城頭,走到半中央,就被密集的砲轟砸到停下來。他撥開飄浮的灰塵,說:「還有女牆嗎?」
「不多了,」費盛捂著耳朵,喊,「騎兵換成單梢炮了!」
沈澤川心裡微沉,哈森這是要用持續地砲轟砸掉端州東面的防禦牆。他沿著牆垛向下看,看見騎兵已經逼到了濠溝的不遠處。
「開閘放水,」沈澤川面如沉水,「騎兵要衝鋒了。」
「開閘——」費盛向南側奔跑,喊到一半被灰塵嗆住了,他掩著口鼻,頃刻間又想起什麼,拽住邊上的守備軍,問:「怎麼還不關城門?騎兵要衝鋒了!」
守備軍咳嗽著回答:「指揮使、指揮使還沒撤回來!」
費盛一驚,他顧不得亂飛的重石,扒住城牆往下看。底下混雜的兵馬太多了,他在其中費力地找到了尹昌。
「回城啊……」
尹昌刀掛住了卓力的彎刀,雙方在平地上拉鋸,老頭腳下滑動,他大喝著向後,用餘光看見了奔襲過來的騎兵。
不能久戰!
尹昌當即松力,刀順著彎刀空隙下墜,他伸臂抄過刀柄,撒腿就向濠溝跑。城牆兩側的蓄水閘還沒有打開,等著守備軍回城再放。但是尹昌在狂奔間覺得背後滾燙,他在前滾間失聲大喊:「關門——!」
後方奔襲的騎兵根本不是來衝鋒的,他們趁著城門還沒有關上,倒出兜袋裡點著尾翼的山雀。這些鳥雀驚恐亂撞,兜袋都燃了起來,緊跟著蜂擁過濠溝,撞向城門。
城門通道內的吊門是木製的,一旦燃起來,東門防禦就沒有了。
尹昌停在濠溝前,猛地跳躍起來,然而背後的卓力跟著撲來,鉤住尹昌的袍子,在「刺啦」聲里把尹昌拖倒在地。
尹昌一刀插在地上,穩住被馬匹扯動的身體,朝著城門聲嘶力竭:「關門,放水!」
「操,操!」費盛撐臂躍下階,推著人群向通道跑,「等一下,我操你祖宗!」
火雀撞在城門,守備軍的衣物已經燒起來了,眾人翻滾著滅火,向通道內側跑。內城城腳都有滅火備用的水袋,但是火雀太多了,再不關門,吊門也要著了!
沈澤川在砲轟里,喉間乾澀,他在灰塵中被東邊的日出刺痛了雙眼,說:「關門。」
城門悶聲挪動,費盛還擠在後涌的人群里,他像是逆流的浮萍,根本抓不住可以支撐的救命稻草。通道內的光開始收斂,擠進來的守備軍堵住了費盛的目光,他看不到外邊,更看不到濠溝對面。
「別關門……」費盛不顧一切地推開守備軍,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,說著,「別關!」
城門「砰」地閉緊,通道內徹底暗下去。兩側的蓄水閘猛然高抬,還沒有修完的濠溝勉強盛住了水,在城門與騎兵前劃出了界線。
沈澤川陡然提高聲音:「滅火!」
尹昌承不住力,被戰馬拽向後。他拖著刀,蹭在地上,在馬蹄聲里扯掉了腰側的酒囊,咬開後灌得滿臉都是酒水。尹昌扔掉酒囊,抹了把臉,朝天笑道:「馬上行嘞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