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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「莫要踩,」高仲雄護著包袱,仰高頭說,「諸位莫要……」

    擁擠的人群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,不知是誰的肘子撞到了高仲雄肚子上,他沒抱住包袱,看著自己的紙筆散落在地上,趕忙彎腰去撿。可是人太多了,他還沒夠找,筆就被踩斷了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急道:「莫踩筆、莫踩筆呀!」

    孔嶺被擠得站不穩,姚溫玉的四輪車不方便,這要是被衝到了人群里,就壞事了!孔嶺一手托著虎奴,一手拽著四輪車,向周圍說:「近衛何在?速來護住元琢!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的車輪卡到硬物,隨著衝擊猛地「哐當」一下,險些震翻。他轉動目光,看著眾人。月光不合時宜的安靜,沿著他的袖袍滑落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拍門的聲音加劇,到處喊著「開門」。端州被屠的記憶太深刻,他們看不到曙光,前頭打得越凶,大家心裡就越沒底。

    「嘿呀!」高仲雄生氣地揮袖,也不要筆了,探著手臂抓住四輪車,往自己跟前帶,擋著人浪,罵道,「莫要擠了,擠壞人了!著什麼急,城還沒破呢,府君在前!」

    四周頓時響起喊聲:「府君哪兒去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沈澤川哪兒去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沒兵沒衛,是不是跑了?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哪知會變成這樣,他趕緊說:「府君在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沈澤川跑了!」有人跺腳氣道,「沒見著人啊!」

    氣氛就像被點著了,原本壓抑的哭聲爆開在人群中,急躁的情緒正在橫衝直撞,拍門聲逐漸變成了砸門聲,恐慌瀰漫開來,四處都在歇斯底里。

    名叫「沈衛」的隱患終於爆發了,它就像是時刻懸在沈澤川頭頂的利劍,暗藏著中博對沈澤川的抗拒。即便沈澤川得到了中博六州,它也無法被根除。沈衛棄城而逃,端、敦兩州屍山血海,如今沈澤川遲遲沒有現身,沈氏又一次畏縮逃跑了。

    「開門、開門……」有人號啕大哭。

    城門向前微微突起,擠出了縫隙,殘餘的守備軍攔不住人群,伸著脖子斥道:「不要擠了!」

    但是沒有用,人群已經亂了。

    守備軍喘著氣,不敢開門,東邊的探哨都被殺光了,騎兵要是繞到了西方也沒人知道,他現在打開城門,就是從背後捅端州一刀,那是真正的城破了!

    守備軍靠著蠻力推搡百姓,「噌」地拔出腰間的佩刀,喝道:「誰他媽再擠!」

    孔嶺頓時說聲:「不好。」

    果然,守備軍一亮刀,周圍就徹底爆發了,包袱和拳頭驟雨般的砸向他,人潮前涌,喊道:「開門!」

    守備軍不可能真的殺人,他護著頭部,在後退里覺察到有人在奪刀,不禁道:「搶刀我就砍人了!」

    城門被撞得搖晃,守備軍還沒站穩,背部倏忽襲來一股巨力,接著整個城門都發出「砰」的悶響,被撞車從外邊撞破了!

    「我日!」守備軍趴在地上,被踩了幾腳,爬起身踹著擋路的百姓,把人瘋狂地向後推,朝自己的兵吼起來,「快堵門!」

    「騎兵!」人群驚叫著,大伙兒連滾帶爬地向後跑,「騎兵破城了!」

    守備軍拖著刀,靠背部頂住搖搖欲墜的門,跟幾十個兵整齊大喝,試圖把破掉的城門推回去。然而外邊的巨木撞車再一次重擊在城門,震得他們背部發麻。

    姚溫玉撐著把手,高仲雄和孔嶺一人架一邊,想要把元琢推走。孔嶺的頭皮都炸了起來,他隔著那半掩的城門,聽見了久違的馬蹄聲。

    「我帶著元琢走小巷,」孔嶺推著姚溫玉,顧不得案宗,揣起自己的袍子,「神威快跑!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手抖得厲害,他說:「我跟先生、先生待……」

    城門徹底被撞爛了,木渣飛濺。守備軍扛不住,騎兵直接越過他們的頭頂,奔了進來,彎刀揮向高仲雄。

    守備軍狼撲而上,陡然架住了彎刀,背著他們說:「快跑,速速呈報府君,西門破了,我們守——」

    守備軍話音沒落,人頭就滾落在地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失聲大叫,他腳軟,扶著四輪車,幾乎要跌在地上。姚溫玉眼看彎刀再次襲來,他背上濕透了,突然別過車身,擋在孔嶺和高仲雄身前。

    一縱輕騎穿過人群,在夜色里快得像是流汞,飛擲出的長劍嗡聲釘住了騎兵的咽喉,在對方倒下馬背時已經衝到了跟前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勒馬,拔出自己的劍,插回劍鞘,喘著息看著姚溫玉,對後邊丁桃喝道:「帶先生們走!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沒動,他握緊把手,轉頭時目光越過喬天涯,看見風踏霜衣嘶鳴著仰蹄,背上的沈澤川白袖翻袂。仰山雪勢如怒龍,經過騎兵喉嚨時乾脆利落,好似電光乍破,快到看不清。

    風踏霜衣越過人頭,奔過城門,背後的錦衣騎席捲向邊沙騎兵,在凜風裡撞出四濺的火花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也要走,姚溫玉卻看向他,手背上隱約有青筋浮動,低聲對他說:「帶府君回來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身體抱恙,早在敦州時就壞了右手。他如今又是六州之主,稍有不慎死在了戰場上,中博所有人的心血都將付之東流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沒表情。

    姚溫玉乞求般地望著喬天涯,一字一句地說:「萬乘之君不涉險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甩掉仰山雪刃上的血珠,在空曠處勒馬,胸口起伏,迎著風,右手雙指隱隱抽痛。他立在最前方,望著灰濛濛的天地。他不強壯,卻不會倒下。他在天光里既像是飄渺沙礫,又像是釘在端州城前雪亮的鋼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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