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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尹昌把酒囊灌滿, 掛回腰側, 在插刀的時候啐了一口:「狗日的哈森。」
驛站沒動靜, 探哨都死了,消息傳不出去, 援兵就來不了。
「重整探哨隊伍, 」尹昌說,「伺機出去, 趕在天亮前要點燃狼煙臺, 這樣離北、敦州、邊郡才能得到消息。」
端州曾經遭遇過屠殺, 就是因為探哨跑不過邊沙的馬,所以沈澤川在建立端州四通馬道的時候,仿照了邊郡的萬里烽火台,只要點燃這三條線, 三方就知道端州危急。
尹昌剛掀開帳簾, 就聽見城外「咚咚咚」作響的戰鼓聲。
騎兵擂鼓了!
尹昌撒腿就朝牆頭跑, 他邊跑邊敞開嗓子,卯足勁兒地吼道:「預備——」
牆垛間的弓箭手整齊拉弦,屏住呼吸注視著城外。
邊沙騎兵的戰馬兩側都固定著筒形小鼓,隨著敲擊響徹黑夜,這是衝鋒的前兆,待鼓聲高潮將歇時, 戰馬們呼哧著熱氣,猛地前奔。
尹昌當即揮手,繼續吼道:「放箭!」
誰知前奔的騎兵霎時間分為兩翼,露出後邊的舉盾步兵。步兵行動迅速,頂著箭雨逼近城門。
端州面朝東部,地勢開闊,又靠近茶石河,沈澤川在這裡挖漕做濠,想要修建出一條護城河。但是今年的時間緊張,只有朝東的正門的溝道成形,還沒有從茶石河引流過來。蕭馳野在南下前叮囑過沈澤川,於是沈澤川撤掉了溝底的方磚,換成了離北軍用的鐵蒺藜。
城門打開,尹昌帶著端州守備軍衝出去,在邊沙騎兵衝鋒前拿掉了濠溝上的通行板。沒有了通行板,騎兵就無法越過濠溝突進城門。
城牆上的箭雨一停,火油罐就燃了起來。
尹昌拖著通行板後撤,繼續喊道:「砸罐!」
牆垛上的火油罐「啪」地齊聲砸碎,火光倏地大亮,守備軍探身用力把火油罐扔了下去。火油飛濺在步兵的盾牌上,轟然燒成一片。可是尹昌沒高興起來,因為他看見步兵踏步分散,給遮掩的頭車讓出道路。
糟了!
這種攻城車原本是用來掩護挖溝的,它前設屏風牌,後置緒棚,中間的頭車可以替掘地的士兵遮擋利箭。除此之外,它還有一個突出功能,就是滅火。藏在頭車內的步兵掀頂而出,用匕首劃破裝有河水的牛皮囊,頃刻間就能遏制住火油罐燒起的火。
尹昌認清了對方的目的,哈森靠著步兵先後消耗了守備軍的箭和火油罐,又讓步兵推到了濠溝前,這是在為後方蓄勢待發的騎兵做準備。
「弓箭手預備——」
尹昌話音一落,步兵就再度舉起了盾牌。哪知尹昌根本沒打算在此刻放箭,他拔出刀,帶著守備軍前沖,狂奔到濠溝前,在邊沙士兵驚愕的目光里像頭老獅子般猛地躍了出去。
「堵濠!」
尹昌重重地落在濠溝的磚壁上,雙腳頓時向下滑,他扒住壕溝邊沿蹬了幾下,爬了上去,守備軍跟著尹昌殺進步兵陣營。
「放箭!」
箭雨驟然襲來,空不出手舉盾的步兵們終於倒了一片。
「那是誰?」騎在矮種馬上的強壯男人探出頭,隔著人群看見尹昌的白髮。他摸著自己的彎刀,赤臂上文著四腳蛇,饒有興趣地用邊沙話說:「像個英雄。」
「強健的卓力不認得他,」跟隨在男人身邊的騎兵說,「他是茨州守備軍的指揮使,那個替沈澤川奪取樊州的老將軍,叫作尹昌。」
卓力學著大周話,重複地念道:「一,一嘗?」
「繁榮昌盛的意思。」騎兵安撫著躁動的馬。
「他有獅子般的勇氣,」卓力繼續打量著尹昌,夾緊馬腹,在搖晃里不緊不慢地向前,「我要跟他打一架。」
騎兵回頭看著後方的虹鷹旗,勸道:「哈森的命令還沒有來,現在不是卓力出擊的時候。」
卓力活動著健碩的臂膀,拔出彎刀,說:「哈森要我們速戰速決,我已經等不及了。」
* * *
守備軍在城內召集百姓,他們要把百姓送到西門,那裡連接的馬道通向敦州,一旦東門失守,在屠殺開始前他們還有逃跑的機會。百姓陸續地過來,拖家帶口,神色匆遽,偶爾有幾聲嬰孩的啼哭聲,也很快就被掩住了。人聚集的越來越多,隨著東門的砲轟聲,到處都是壓抑的喘息。
先生們早就待在了這裡,他們提著簡陋的行囊,夾的都是案宗,這是他們的心血。高仲雄煞白的面色就沒有恢復,他拽緊自己的包袱,跟人群擠站在一起。
孔嶺推著姚溫玉,胸前掛著兜袋,裝著不安分的虎奴。
姚溫玉的四輪車經過百姓,聽到人群里有人在啜泣,他側過頭,注視著對方。
「先、先生,」孤身抱著孩子的寡母掩住口鼻,在哽咽里小聲說,「是不是又、又要屠城了……」
年輕的公子目光溫柔,他抬手,把自己的帕子遞到了對方面前,說:「不是的。」
周遭啜泣成片,他的話在前方的廝殺聲里顯得沒有任何說服力。
「要是城破咯,人也跑不過馬,還是得死,都得死。」男人拉著僅剩的驢子,蹲在牆角,帶著鄉音說,「我就不該到端州唻嘛!」
「守備軍哪裡去了?」有人湊到門邊,拍門喊道,「現在開門讓咱們往敦州跑,城破前能逃掉幾個是幾個!」
人群嘈雜起來,他們推搡著擠向西門,不安的氣氛浮動在夜色里。高仲雄受力不得不向前,他抱著包袱,側身往孔嶺那邊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