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3頁
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戚竹音酒量一般,在席間跟韓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,幾次敬酒都被韓丞婉拒了。韓丞沒有帶刀,心裡謹慎,時刻留意著殿門口,那裡有他布設的近衛。
孔湫率領百官朝太后和儲君依次敬酒,席間氣氛正酣,福滿指揮著太監們上菜。翰林院的官員們妙語連珠,幾個笑話講得席間官員都前仰後合,就連太后都緩和了神色。
李劍霆適時起身,端杯敬太后。
太后慈愛地看著她,道:「好孩子,像先祖光誠爺,以後江山交給你打理,哀家放心。」
李劍霆都這個歲數了,哪還有「以後」呢?
李劍霆躬立著把酒水飲盡,雙頰隱約紅起來,看著靦腆。她跟太后母慈子孝,說:「皇孫愚笨,對政事一知半解,不知何時才能頓悟,須得皇祖母日日督促。」
李劍霆還沒有參政,丹城田稅案以前,她在明理堂聽的都是內閣呈報的官樣文章,許多政事確實一知半解,但孔湫幾個人私心教授,在講課時給她剖析解讀,所以這話也只不過是場面話而已。
太后同李劍霆飲了。
儲君沒有登基前,一切政務都該由輔政大臣孔湫率領內閣來裁定,太后代行的天子之權本來只有象徵性的批紅權,但太后憑靠世家和都軍左右朝政,早已偏離了李劍霆說的「督促」二字。
李劍霆躬身退下,在酒滿後敬了孔湫,師生兩人相互行禮。她依次往後,終於敬到了韓丞身前。
此時殿內笙樂正響,門口的垂帷放了下來,把殿門罩在了陰影里。韓丞還禮,待他飲盡後,聽李劍霆說:「指揮使是先帝的左膀右臂,兼領都軍總督,辦事仔細,勞苦功高,讓我很是敬佩。」
她言語間,身後的福滿就再度把酒滿上了,韓丞見狀趕忙道:「殿下折煞老臣了。」
李劍霆笑了笑,她眉間病倦沒有散盡,這麼一笑,意外地有些柔婉,玩笑道:「老師是內閣元輔,指揮使是錦衣衛元老,我怎麼能厚此薄彼?」
韓丞聽李劍霆把他和孔湫放在一起,言辭間都是奉承自己的意思,便料想儲君是被上回的事情嚇著了,想要兩頭討好,做個和事佬。
韓丞雙手奉杯,迎著李劍霆,說:「臣乃一介武夫,怎敢與元輔相提並論。殿下,請。」
李劍霆看著韓丞,掩袖把杯中的酒飲盡了,福滿緊接著又倒滿了。她拿的酒樽與酒杯不同,斗深量大,兩場下來韓丞已經出了些汗,不欲再喝。
「殿下,」韓丞酒量尚可,但是微醺後想起這殿外都是自己的人,不禁放鬆了警惕,對李劍霆說,「殿下年紀尚輕,政務都聽從內閣的裁定施行,難免疏忽查詢軍務。今年內閣要削減都軍軍費,殿下,這是不成的,我們都軍兼領巡防重任,如今連個像樣的校場都沒有,還要削減軍費,這……」
孔湫站在李劍霆斜後方,聞言皺眉,制止道:「宴席不談政務,你跟殿下抱怨這些幹什麼。」
韓丞吃了酒,把酒樽握在手掌里,朝孔湫皮笑肉不笑,說:「泊然,你們把票子擬好了要我就範,我只有面見殿下才能陳述難處。這幾日都察院把赫連侯逼得緊,他是個老實人,叫岑尋益罵得沒了體面。罷了,殿下,殿下聽聽罷了。」
岑愈從自己的小几前站起來,先拜了太后和李劍霆,才對韓丞說:「都察院主掌彈劾,俗稱『言官』,所呈之事皆為朝廷弊害。遄城緊挨東北糧馬道,又貫通荻城水路,稅務上有問題,我們言官就得說。遄城案還沒開設會審,內閣也沒有真較赫連侯罪,怎麼就能說是我把他逼得緊?我看反倒是他把遄城百姓逼得緊哪。」
殿內的樂聲漸漸停下,在座的朝臣們鴉雀無聲。
韓丞覺得面上掛不住,他就是看不上寒門朝臣這副清高樣。以前他沒熬出頭便罷了,現在他手裡握著闃都性命,岑愈還敢這樣公然頂撞他,讓他火冒三丈。韓丞強壓著,笑道:「尋益,你我是舊相識,我了解你,遄城既然還沒有開設會審,就是票子沒過紅,所奏之事都有待考證,不能這麼擅自下定結論。」
赫連侯沒兵沒權,帳還讓潘藺透給了戶部,現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心裡有恨也只敢偷偷講。此刻看他們快要爭執起來了,飯吃不下去,擱了筷子,站起來好言相勸:「宴席不談政務,不談政務……」
韓丞把空樽遞給太監,對李劍霆再度行禮,說:「掃了殿下的興致。」
李劍霆也把空樽遞給福滿,說:「指揮使何必放在心上,不過——」
不過?
韓丞狐疑地抬起頭。
殿門吹來一陣風,垂帷緩緩飄動著。李劍霆似是發亂了,她抬手扶住了鬢,指尖觸及金簪,對韓丞字句清晰地說:「金樽同汝飲,白刃不相饒①。」
垂帷落地,殿門轟然緊閉。韓丞眼眸睜大,當即回退,驚慌間撞翻了小几,酒樽器皿霎時間跌得粉碎,他道:「殿下——!」
戚竹音沒起身,一拳砸在小几上,瓷盤碗筷頃刻震起,她抄起金筷子,斜插向韓丞頸側。韓丞揮袖格擋,只聽「砰」聲相撞,他竟然在官袍內穿著軟甲,臂間戴著臂縛!
韓丞拎起小几的一腳,劈頭砸向李劍霆,大發雷霆:「娼門小女,何敢殺我!」
福滿看韓丞發威,又聽殿外傳來鏗鏘的腳步聲,心裡生了怯意,端著托盤後退幾步。側旁的孔湫已經撲身而上,擋在李劍霆身前,被小几砸破了額頭。他用盡全力推著李劍霆向後,顧不得流淌的血,在那驚變里喊道:「休聽他胡言亂語!此賊不除,國無寧日!殺了他,快殺了他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