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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岑愈以前對李劍霆成見頗深,可是儲君舉止端莊,又相當好學,對他們都畢恭畢敬以老師相稱,如今竟肯為了民田把性命放在一邊。岑愈心潮起伏,掀袍對著李劍霆跪下去,叩首時隱約哽咽道:「殿下……真是……委屈殿下了!」
李劍霆起身虛扶著岑愈,說:「老師快快請起。」
岑愈以袖拭淚,說:「殿下在宮內留心安危,太后若是膽敢脅迫殿下,臣等定然以命相搏。」
李劍霆喟嘆:「我何德何能,只是老師,遄城赫連侯與蕪城韓氏乃是世交,這差事兇險啊。」
岑愈見李劍霆對自己這般坦然,想起韓丞,不僅大為感傷。他們這些做朝臣的,自詡忠臣,卻讓儲君受困宮中,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,一時間老淚縱橫,說:「韓丞手握都軍……臣等不敢貿然行事,苦了殿下。」
「韓丞靡費公帑朝野盡知,他又心胸褊狹不肯容人,為難的是老師。八大營身為都軍,近些年因循守舊,從咸德年奚固安還在時就無所作為,」李劍霆說到此處,緩下聲音,都軍和太后休戚與共,老師們想要懲辦韓丞,著實難。」
岑愈不承想儲君看得如此明白,便說:「如今大帥尚在闃都,啟東守備軍就在城門外,局勢已經刻不容緩,臣等須得儘快撤掉韓丞。」
李劍霆說:「大帥陪同大夫人歸寧,隨行守備軍不過數千人,真的動起手來,只怕啟東來不及救援,闃都兇險。」
八大營有兩萬軍士,不僅熟悉闃都街巷,還把持著城門開合,韓丞又有錦衣衛做眼線,可以隨時盯著戚竹音的動作。那日在獄中,戚竹音混淆視聽騙過韓丞,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,韓丞早就有所反應了。
李劍霆站起來,透過竹簾的縫隙,看見福滿還在挨打。她神情不變,眼神卻相當冷漠,對岑愈的語氣仍舊溫和:「我有一計,可以撤掉韓丞。」
岑愈當即說:「殿下請講。」
「內朝自咸德年以後就形如擺設,東廠空缺無人,韓丞因此得意忘形,」李劍霆說,「想要撤掉韓丞,須得有內宦相助。」
岑愈變色,悚然道:「潘黨亂政不過十年,就把朝綱壞到這個地步,閣老鞠躬盡瘁,才使得內朝還政。殿下,這些閹人用不得!」
「錯了,老師,」李劍霆轉回身,對岑愈說,「閹黨亂政實乃天子之過。內宦是天子家奴,他們可以用,卻不能重用。」
李劍霆受薛修卓的教導,對永宜年至咸德年的潘黨十分熟悉,她跟孔湫、岑愈等內閣朝臣一樣,同樣忌憚內宦。但是做臣和做君是兩回事,權柄左右的勢力就如同暗潮湧動,不可能徹底dang除,只有用起來,才可以牽制。
「寒食節將至,宮中照例要設百官宴,到時候韓丞卸刀入內,」李劍霆抬手拔掉發間金簪,「正是時機。」
韓丞身為錦衣衛指揮使,兼領八大營總督,出入有帶刀之權,可是天琛年李建恆在御前遇刺,沈澤川破例成為李建恆的御前近衛,帶刀之權就被分化開來,宴席帶刀近衛都由皇帝欽點。如今大周沒有皇帝,韓丞必須卸刀赴宴。
岑愈看著那金簪,握著金簪的手指纖細,因為久居深院而格外蒼白。儲君病這一場瘦得見骨,腕子罩在錦繡間,露出她的硬骨。
岑愈掀袍跪倒,伏地啜泣:「韓丞身懷武功,若是臨危暴起,傷著殿下該當如何!」
「大帥春時在邊郡打了勝仗,元輔可以特賜席位以表嘉獎,韓丞是都軍總督,讓他跟大帥比肩而坐。」李劍霆對此事深思熟慮,「內置宦官由福滿和風泉率領,只要韓丞跨進殿門,就要他有來無回。」
岑愈聽到此處,才是真正領教了儲君的厲害!
福滿和風泉的較勁早在天琛帝時期就開始了,這次福滿查案,把風泉放在首位,正是在排除異己。他想要登頂內朝,成為李劍霆登基後的司禮監掌印。此人精於奉承,數次臨陣倒戈,若是放他一個人,只要局勢有變,韓丞啖以重利,他就有可能壞事。李劍霆把風泉放回身邊,是因為風泉經過此次的牢獄之災,絕不會跟福滿狼狽為奸。他們兩個相互忌憚,就會相互督促,甚至會為了奪取儲君信任,在此事上繼續相互較勁。
韓丞身系都軍武印和錦衣衛腰牌,只要他死了,八大營和錦衣衛就會陷入混亂,闃都危急迎刃而解。但韓丞卸刀赴宴,必定會在殿外留下心腹錦衣衛,能殺掉他的時機相當短促,若是失手,等到他振臂一呼,殿內朝臣就危在旦夕了。
「此事要老師和元輔仔細安排,萬不可走漏風聲,」李劍霆說著半俯下身,扶起岑愈,「成敗在此一舉。
凜風驟卷竹簾,岑愈迎著李劍霆的目光,重重地點頭,沉聲說:「臣等必不負殿下的垂天之恩!」
雨中的福滿被打得兩耳短暫失聰,口角淌血,正啼哭間,看見岑愈跨門而出,冷著臉瞧著他。他恍惚地說著:「奴婢知錯,大人、大人……」
岑愈撣袖,說:「若非殿下仁心,今日我饒你不得。罷了,下去吧。」
近衛隨即後退,站回明理堂檐下。
福滿膝行向前,朝岑愈連連磕頭,說:「大人教訓的是,奴婢再也不敢了。」
李劍霆掀簾而出,看福滿面上涕淚狼藉,在垂袖時道:「你去吧,收拾收拾,換身乾淨袍子,在院前候著。」
福滿抬臂擦拭著臉上的淚,看著李劍霆露出的鞋,又磕了幾個頭,說:「奴婢遵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