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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蕭馳野的寬袍稍敞,頸間的潮紅都退了。紀綱不讓他進門,他也不辯駁。雨下得急促,檐下有幾分冷意,紀綱的怒火不減,但適才直衝腦袋的勁已經沒了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神色肅然,正色道:「師父擔心的,我都想過。大哥跟大嫂感情甚睦,現在有洵兒,往後還會有孩子。離北不需要我再生,我也沒那念頭。師父看著蘭舟長大,盼他家室美滿,我知道,我也想。我愛他敬他跟他白頭到老,不也是美滿嗎?師父信不過我,怕蘭舟日後受委屈,要給蘭舟找女子,我確實管不著,但我這條命都給他了,他要別人,就是殺我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不是尋常男子,他既有膽識也有手段,現在是壁玉成雙,看著都好,可是仗完了呢?他若是變了心,有一萬種辦法能解決這段感情。紀綱最怕自己百年以後沈澤川孤單,現在誰都把沈澤川尊稱一句府君,只有在紀綱這裡,沈澤川是川兒,還有要他操心的地方。

    紀綱不敢賭,他信不過蕭馳野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半晌沒得到回答,聽著後邊的木屐聲靠近。他微側頭,看到沈澤川衣冠整齊,拎著扇子偷瞟他一眼。

    「不成,」紀綱像是回答蕭馳野,卻看著沈澤川,蒼老的臉上滿是滄桑,決然道,「這事不成。」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隔壁院子裡的姚溫玉正在點香,他捏著香炷,熏得虎奴不肯挨著他。這兩日的雨一停,就該有蚊蟲了,姚溫玉也受不了這味道。他正端詳著那煙,就被奪走了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把這香湊到鼻尖嗅了嗅,皺起來,對姚溫玉說:「這味也太沖了,哪送的?給他還回去自己用。」

    「行商送的,」姚溫玉轉動四輪車,面朝庭院,「柳州城的如來香,厥西賣得貴。」

    喬天涯把香掐了,說:「一股臭豆腐味。」

    「柳州人都好食臭豆腐,」姚溫玉抬手揮了揮味,「一會兒跟費盛提個醒,別把這香點到府君屋子裡了。」

    喬天涯覺得他避著自己,便抬腳卡住了四輪車,說:「你見不了他幾回,怎麼就熟了?」

    「都是替府君辦差,」姚溫玉停頓須臾,側頭看著喬天涯,「沒有不熟的。」

    喬天涯原本還有點興致,但他在跟姚溫玉的對視里,逐漸淡了笑意。姚溫玉以前是不肯跟喬天涯對視的,會惱羞迴避,像是時刻都記著晚上的窘迫,然而現在他坦坦dangdang,仿佛還是那塊璞玉,沒沾過丁點欲望。

    沒有不熟的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跟費盛沒區別,喬天涯跟孔嶺也沒區別,喬天涯跟姚溫玉遇見的所有人都沒區別,他不再是隱秘且特別的那個。姚溫玉撣了撣袖,就能繼續做回謫仙。

    「今日雨大,你要是不急,就用了飯再出門。午後成峰和猶敬要來,錦衣騎的事情也該報備,你看著出門前要不要跟他們談談。」姚溫玉說著看向四輪車的軲轆,再看向喬天涯,道,「卡著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笑意淡薄,像是無可奈何,又像是自嘲調侃。

    「瘸子還能繞開,我做不到,別捉弄我。」

    風敲著鐵馬,幾點雨珠濺在了薄毯上,喬天涯挪開了腳。他平時那般遊刃有餘,卻在姚溫玉的注視里,有點狼狽。

    姚溫玉轉動四輪車,進了屋,車軲轆磕在地板上,發出一串勻稱的聲音。手腕在推動間露了出來,還繫著喬天涯的紅繩,在動作間被堆起的寬袖蓋住,消失在了雲白里。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紀綱枕著手臂,面朝牆壁,像是睡著了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把摺扇擺到床沿,問:「師父睡著了?」

    紀綱睜著眼睛道:「知道師父睡著了,還要問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就像小時候那樣,把椅子拉近,說:「我離開昭罪寺以後,就沒有跟師父再徹夜閒話過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今夜為著個男人來,」紀綱語頓,那股怒氣對著沈澤川發不出來,散在胸腔里,變作了另一種自責和難受,「他有什麼好的?我跟你先生都不願意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先生誇他呢,」沈澤川輕聲說,「天縱奇才不就是先生給我講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奇才能宜家嗎?」紀綱坐起來,看著沈澤川,「奇才要謀天下,你日後願意跟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嗎?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神情乖巧,垂著眸說:「那不是我說得算。」

    紀綱在燭光里長嘆,良久後,苦澀地說:「太傅當初問你若是手握錦衣衛該如何自處,我就該想到,這不是該問學生的,天底下誰能握著錦衣衛?太傅瞞著所有人,教了你太多。你學得這般好,你不明白嗎?今日的壁玉成雙,就是日後的兩虎相爭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不是不好,而是太好了,好到讓紀綱放心不下。

    「若我是個有用的人,」紀綱眼神複雜,望著沈澤川,「若你還有兄弟在世,跟他賭這一場也無妨,但我偏偏年邁無用。等到我百年以後,你就要孤身面對這世間的所有人,只有你,這叫我如何放心的下?」

    第237章 子嗣

    庭院內的雨停了, 月色遲來, 屋裡暗淡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微垂的眼眸掩在昏黑里,像是停泊的倦旅, 渡過了漫長的夜潮。他再看向紀綱時, 用著曾經沒有過的目光, 仿佛脫掉了名叫府君的皮囊,留下的是一地月光。

    「倘若沒有師父和策安, 我仍舊是我, 只是不再是我害怕世間所有人,而是世間所有人害怕我。我流著沈衛的血, 不需要子嗣。」

    紀綱心中大痛, 險些落淚, 他道:「你是我的兒子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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