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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孔嶺匆匆地應了,提著袍子就出了院子。他到沈澤川的院子裡時,看府君正站檐下聽丁桃講話。
沈澤川看見孔嶺,就頷首示意丁桃先停一停。丁桃自打敦州那次後就乖得很,當即閉嘴,退到側旁,給孔嶺讓出位置。
孔嶺斟酌著用詞,說:「剛睡下,院子裡這會兒在熬藥,喬天涯守在邊上,府君也不必太擔心。」
院內清淨,沈澤川沿著台階下來,說:「大夫沒個確切的話嗎?」
孔嶺看沈澤川神色不豫,跟在邊上,道:「這些大夫都是山野郎中,沒見過元琢這般的人物,自然不敢拿尋常藥方糊弄,講話也謹慎得很,但都肯盡心,沒人敢馬虎。」
沈澤川何其敏銳,聽到孔嶺這話,就知道這群大夫里沒人能給元琢治病,都只敢往調養上湊,盡力避開風險。
「給余小再發封急信,」沈澤川駐步,「讓他巡察各州的時候留意各州大夫,能找到的都往端州送,診金就從我的私銀上拿,要多少給多少。」
孔嶺也停下了,看那頭的近衛過來遞信,就沒再出聲打擾沈澤川看信。
沈澤川翻過信,看見上邊是葛青青的私章,他拆開信,看完了,遞給孔嶺,道:「闃都的仗打完了。」
孔嶺邊看了少頃,說:「大帥現下不缺軍糧,缺的是爵位,這事太后看得清,還是要一味強逼,反而助了薛延清一臂之力。」
「她是騎虎難下,」沈澤川說,「心裡邊想用戚竹音,卻著實沒有再能拿出手的籌碼,真的要打起來,韓丞那兩萬都軍誰都打不贏。」
當初沈澤川說到「遠交近攻」的局面早已逆轉,闃都的疲態顯而易見,他們往東面對中博和離北只有八大營可以救急,丹城民田又鬧到這個地步,根本沒有軍防可言,戚竹音就是闃都的救命稻草。
孔嶺看到最後,微微抽氣,說:「潘祥傑和潘藺死了。」
「太后如今對手是薛修卓,」沈澤川看蒼穹陰沉,似有雨來,「哪能全身而退。」
* * *
闃都下著雨,這是雨季的開端。
內閣要追究韓丞的責,韓丞咬死八大營在牢獄裡殺的官員都是中博細作,雙方在朝堂上罵戰,潘祥傑的死訊就在此刻呈了上去。
梁漼山這才想起來,那日潘祥傑被關在最裡邊,呼救時沒人搭理,大伙兒當時劍拔弩張,他在牢房裡被煙霧活活熏死了,等到獄卒清理牢房的時候才發現。
「糧倉是潘藺開的口,」薛修卓在明理堂說,「戶部現下的帳務明細也是潘藺交代出來的,此人罪不至死。」
岑愈原本就可惜潘藺,便頷首道:「倒不是說要免了他的罪責,罰還是要罰,律法不能壞,但可以酌情裁決。」
孔湫沉吟片刻,把刑部呈報的供詞反覆看了,說:「潘藺雖然坦白了,但那也是朝廷追究以後的事情,早在帳務出問題的時候他就是從犯。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。」
內閣最終要把潘藺革職貶籍,流放到槐州去。但是丹城案暫時沒有結,潘藺得在驛站等候傳喚。
潘藺跟潘祥傑那一輩的世家子弟不同,他念書做官,把自己當作讀書人,帶著點傲氣,因此和薛大他們合不來。他如今家中驟變,從世家公子跌成了戴罪庶人,又死了爹,在驛站內受盡冷眼,吃的都是殘羹冷炙。
薛大跟潘藺在蕭馳野的封侯宴有過口角,他本著探望的心,特地帶著珍饈去看潘藺,想和潘藺在分別前冰釋前嫌。
驛站的雜役引著薛大入內,他看那屋子逼仄,便問雜役:「潘承之就住在這裡嗎?他是潘氏嫡公子,還是戶部侍郎……你們怎的就讓他住在這裡?」
雜役拿鑰匙開門,油滑地說:「潘氏不是給抄了嗎?他就是個罪人,朝廷這麼安排,小的們哪敢違背?」他推開門,囑咐道,「大爺也別待太久,傳到刑部去也要問責呢!」
薛大幹瘦的身軀佝僂著,從門邊探頭進去,看見潘藺坐在窗邊。這屋內暗得很,各處都漏著雨,地板都給泡潮了。
潘藺的袍子是潮的,靴子也是潮的。他還穿著在獄裡的那一身,面上帶著些胡茬,看著憔悴了太多。
薛大提著食盒,跨進門,輕聲說:「承之……我來瞧瞧你。」
潘藺轉過眼,看了他半晌,說:「坐吧。」
薛大把食盒擱在桌子上,挨著椅子坐了,打量四下,道:「你好歹也是……我等下出去跟他們講講,換個屋子也成。」
潘藺眼中通紅,他落寞地淋著漏進來的雨。
薛大坐立不安,挪動些許,在陷入尷尬前主動道:「我今日來,不是……不是來看你笑話。你要去槐州,那麼遠,這一別……今後就再也見不著了,我想送送你……」
潘藺無動於衷。
薛大不知為何,感傷起來。他是嫡出,潘藺也是嫡出,可嫡出怎麼都混到了這個份上?他眼裡蓄淚,躊躇良久,才道:「承之,去年的封侯宴……對不住。我聽聞你放走了元琢,我……我很是佩服。你有才,是被家裡邊害苦了,元輔肯免你的死罪,就是惜才,待你到了槐州,還是有再施拳腳的機會……」
可是這話薛修易講得自己都不信,他們都是依存家門活的人,田稅捅出那麼大的漏子,潘藺到了槐州,也是萬人唾罵,要給人墊腳的。
潘藺沉默須臾,說:「平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