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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怎麼會這樣呢?
梁漼山推開算盤站了起來,再次用帕子揩著面上的汗。
* * *
潘藺靠坐在椅子上,被燭光照得面色慘白。他關在這裡數日,揉皺的袍角昭示著世家公子的狼狽。他強吊著精神,用疲憊的雙眼看著薛修卓。
「你年初稽查八城田稅的時候,也知道他們糧倉的詳細情況,」薛修卓也很累,他用濕帕子掩了會兒眼睛,恢復些許,「八城糧倉早就空置了吧?」
潘藺以沉默作答。
「承之,」薛修卓改口叫潘藺的字,「你放走姚元琢,是因為你仍存善念,你不是魏懷古之流,那麼何必再昧著良心為他們辦差?丹城去年餓死了很多人,如果朝廷不能重丈田地,歸土於民,明年丹城仍然要餓死很多人。」
潘藺喉間滑動,他略微地仰起頭,盯著漆黑的房頂。
「戚竹音為求軍餉屢次進都,啟東守備軍此刻還沒有辦法出兵,邊沙十二部已經打到了邊郡,」薛修卓熬出血絲的眼睛裡流露出掙扎,像是飽受折磨,他說,「承之,我需要糧食。」
不知從哪裡飛出只蛾子,歇在窗上,在漫長的寂靜中又再次飛離,撲向夜色。它游離在黑夜裡,跟疾行的馬車擦翅而過。馬車停在府前,紅纓才掀帘子,花香漪已經跳了下來。
「夫……」
花香漪提著裙擺,在跨入大門以後就跑了起來。她發間的簪子綴著明珠,在奔跑間劇烈搖晃。她喘著息,穿過複雜的前庭和長廊,不顧周圍的驚呼,就這樣跑進了戚竹音的院子。
戚尾正跟侍奉的人說話,忽然看見花香漪跑了過來,他一驚,還以為是來了刺客,當即喊道:「保護大帥!」
庭院內的親兵霎時拔刀,頃刻間刀光閃爍,跟花香漪搖晃的明珠相互映襯,遮蓋了泠泠的月霜。戚竹音一打開門,就被明珠濺了滿身。花香漪倉促地扶著鬢邊發,在略顯急促的呼吸里滲出薄汗。
「丹城糧倉是空的,不論戶部複查的丹城餘糧有多少,」花香漪還攥著裙子,望著戚竹音,「……皆是障眼法。」
戚竹音把接住的簪子還給花香漪,看向戚尾。
戚尾即刻退後,轉身疾步出院,喚人把消息呈報給梁漼山。
此刻天已接近丑時三刻,等到寅時二刻各位堂上官就要準備到宮門外候著,卯時準時入宮早朝,時間緊迫,無人敢耽擱。
* * *
潘藺在薛修卓說完那句話後就徹底陷入沉默,他是飽讀詩書之輩,沒有辦法直視薛修卓的眼眸。他凝視著屋頂,看到樑上經年失修的陳舊痕跡,那些沒有被新漆遮蓋的部位裸露在外,爬滿了細密的蟲眼,爛得一塌糊塗。
潘藺坐在這裡,卻感受到了風。他默數著那些蟲眼,在那寂靜中用鈍刀殺了自己。他明白薛修卓的神情可能只是偽裝,然而他也明白薛修卓說的話都是實話。他待在牢房裡的這些日子,沉默並非全是為了迴避。
「我問你,」潘藺遲鈍地轉過頭,終於肯正視薛修卓,他說,「你為何要殺元琢?」
薛修卓靠在椅背,同樣直視著潘藺。
「你想要匡扶李氏,海閣老也想要匡扶李氏,你們一起扶持了天琛帝,換掉了花思謙,」潘藺把戴著鐐銬的手挪到了桌面上,「但是你又為儲君殺掉了天琛帝……薛延清,你隱藏在潮浪里,我根本分辨不清你究竟是忠賢還是奸佞。」
潘藺需要一個回答,薛修卓可以在這個問題洗掉自己不為君子所容納的那部分,他只要給潘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,今夜就能大獲全勝。
但是薛修卓說:「我殺姚元琢,是因為他該殺。」
他因為熬夜而顯得沒有那麼端正,坐在對面,甚至肯鬆開緊扣的官袍。
「世家總以為這個朝堂還是他們的天下,然而早在永宜年最後那段時光,他們就已經失去了對這輛馬車的控制。你看看你父親,如果世家足夠強悍,那麼他何必在世家和寒門的夾擊下首鼠兩端?咸德年中博兵敗案讓我明白了一件事,」薛修卓抬起手指,指向地面,「世家在滲透大周的同時也在被別人滲透,花思謙以為他能玩得過東邊的阿木爾,可是事實上他只不過是阿木爾窺伺大周時套住的豺狗。最可笑的是,花思謙到死都認為自己才是牽住鏈子的人。」
「老師和我看著離北王崛起,鐵騎在東北成為了驍勇之師,可是他們並不為李氏所用,他們姓蕭。不論蕭方旭和蕭既明有多忠心,離北鐵騎都不再接受來自闃都的將領,他們把自己稱為狼群,還把自己稱為鐵壁。沒錯,他們確實是鐵壁,但他們在擋住邊沙騎兵的同時也擋住了闃都。如果不是太后亂政,光誠帝早在永宜年後期就會讓離北鐵騎瓦解,他們還叫落霞騎兵的時候才是真正隸屬於李氏的軍隊。蕭方旭不明白嗎?但他仍然不肯交出兵權,他相信自己,他或許沒有錯,可他控制不了逐漸固化的鐵騎。」
「有很多人詬病闃都多疑,但誰能確保這樣龐大且強悍的軍隊永遠有位清醒的統帥?就連蕭方旭自己都深知不行。坐在這裡需要的不是口頭承諾和私情信賴,而是實打實的權衡牽制。蕭方旭早就明白自己要對闃都交出一個兒子,老師為了顧及離北的情誼和顏面,尋找著合適的機會,然而在老師還沒有行動前,花思謙就為填補空虧把中博六州讓給了阿木爾,導致蕭馳野入都的原因成為了闃都和離北的心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