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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「潘祥傑原職不動,」薛修卓十指交錯,「太后誇讚他是輔弼大臣,今年春闈以後有望調離工部,這是要升他進內閣的暗示。你在這裡跟我僵持,他春後的都察考評就勢必要受到牽連。」
潘藺俯身,輕蔑地呸了一口,說:「你鼓弄督糧道行賄,藉機跟內閣孔湫搭上橋,現在要拿我們潘氏,不過是因為我放走了姚元琢。一介乖戾庶子,裝什麼治世能臣?」
薛修卓神色不變,他說:「潘祥傑出任工部尚書以前,你們潘氏就在丹城侵吞民田。永宜年間丹城白衣曹呈入都訴冤,在神武大街被花十三縱馬踏死,他八旬老父撞死在丹城衙門門口——你說得不錯,我確實是為了姚溫玉而拿你們潘氏,但姚溫玉不過是你給我的契機,就算沒有姚溫玉,潘氏也要還債。」
潘藺手腳冰涼,他後靠向椅子,避開了薛修卓的目光。
「咸德元年海閣老領旨稽查丹城田稅,下派的官員叫作江峻,是我在戶部都給事中位置上的同僚。當時丹城田稅的問題已經露出苗頭,結果江峻在回都述職的途中墜馬身亡,攜帶的帳本不翼而飛。」薛修卓平靜地說,「咸德二年閣老追帳,花思謙以為我們手中有證據,於是勒令世家補上空稅,你們不肯從私庫里掏錢,為了補上這筆銀子,在八城內加劇擴侵。那年丹城有七戶人家先後吞藥自盡,你知道為什麼吧?」
潘藺當然知道為什麼。
那年花思謙被逼急了,連帶著潘祥傑也著急,為此在擴侵民田的同時把原本的田稅分到了城內百姓頭上。這些平頭百姓丟了吃飯的田地,還要負擔高額稅賦,沉冤未果只能尋死。
這不是丹城特例,這是咸德年以後八城常景。
薛修卓說到這裡,堂內已經沒有別人了,他繼續道:「後來厥西遇災,江青山……你知道江青山當時為什麼不肯跟花思謙同流合污嗎?因為他的同族兄弟就是江峻,這世間有因果報應。」
潘藺喉間發緊,他勉強地笑出聲,說:「那你如今構陷無辜,就不怕因果報應嗎?」
「無辜?厥西督糧道無辜嗎?他能出任督糧道就是經由你們保舉,再由戶部給予都察好評,放到厥西去制衡江青山。他在這個位置上跟河州顏氏有往來,替遄、荻兩城倒賣境內銅鐵,貪污的關稅可以重建這個辦差大院了。」薛修卓站起身,官袍在堂內顯得暗沉,他說,「督糧道倘若跟赫連侯沒有關係,他豈會聽到暗示就急著去重金行賄?你們把這個叫做構陷,然而這不過是你們過去慣用的『術』,我是照貓畫虎。」
潘藺吞咽著唾液,他生起焦灼,說:「你費盡周折想要扶持儲君登基,只怕最終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。」
「我的儲君叫作李劍霆,不是李建恆。」薛修卓撐住桌沿,俯視著潘藺,忽然問,「你知道蠍子嗎?」
潘藺眼神茫然,他用沉默拒絕再入薛修卓的彀中。
「咸德四年中博兵敗,給了花思謙喘息的機會,不論是沈衛避戰還是邊沙入侵,老天仿佛都在幫助世家逃過一劫。」薛修卓說,「這種事情,我不信啊。」
潘藺根本不知道薛修卓在說什麼,但是他嗅出了危險。他能對侵吞民田一事閉口躲過,卻不能在勾結外敵的事情上潦草過去。這種事情一旦起了頭,就是滅頂之災!
「你又想構陷我?」潘藺厲聲說,「你取媚儲君,邀得權位,卻在朝中排除異己,徇私枉法!你若真心為國,何至於逼反陸廣白!」
「邊郡軍糧到底是誰做的手腳?」薛修卓驟然摔掉手中的供詞,「啟東軍餉又是誰侵吞近半?你們屢次打壓戚竹音,放任離北一家獨大,十二萬鐵騎橫兵東北,如果沒有了蕭馳野,誰又能拴住蕭方旭和蕭既明?你不如反躬自問,這些年閣老是如何替你們補偏救弊!太后把持朝野,到如今卻不肯捨棄世家補上啟東軍餉!」
薛修卓胸口起伏,他轉頭平復些許。
「我就是在排除異己,」薛修卓再次看向潘藺,「我要把你們這些殘渣餘孽連根拔起,還有那隻『蠍子』。」
* * *
姚溫玉長途受寒,到端州的第一夜就倒下了。沈澤川看元琢病來如愁,便讓待大夫待在院中隨時候命。
蕭馳野吃飯時見沈澤川要過去,就道:「一道吧,我也去看看他。」
兩個人飯後披氅,費盛遠遠跟著,蕭馳野撐著傘,跟沈澤川步行到了姚溫玉的院子。
沈澤川看檐下空空,便問前來迎的侍女:「怎麼都不進去伺候?」
侍女行禮,低聲說:「先生夜裡不叫人伺候。」
蕭馳野握了沈澤川的手,示意侍女退下。他晃了晃傘,道:「元琢心氣高。」
「沒見著喬天涯,」沈澤川目光轉了一圈,看向正屋,「敲門吧。」
兩個人正言語間,那門已經開了。喬天涯穿著常服,沖他們倆人略行一禮,讓開了路,說:「元琢……先生還未曾入寢,在屋內候著府君跟二爺呢。」
姚溫玉已經起來了,他洗淨的臉枕著椅背,膝頭的書被虎奴撓得掉在了地上。蕭馳野俯身替他撿起來,順便看了,說:「圖冊啊,你家梅宅書房裡也有一套。」
「二爺花了大價錢,那宅子留在闃都可惜了。」姚溫玉的聲音如玉琤琤,他已收拾掉了疲態,轉動著四輪椅,示意蕭馳野坐。
沈澤川解掉了氅衣,看著姚溫玉的臉色,說:「長途奔波,今日不該喚你到堂上去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