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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連日疾馳的巴音從馬背上滾了下來,落在雪地上,腳都是軟的。他不要攙扶,先奪過左右的水囊,仰頭猛灌了一陣,把前襟都澆濕了,才像是緩了口氣。
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哈森撿起巴音的刀,再看向巴音,目光微沉,篤定地說,「阿赤敗了。」
巴音搓著凍僵的面頰,深深呼出熱氣。他狼狽不堪,雙腳上儘是泥濘。他把水囊扔回身邊人的懷裡,站在哈森面前格外憔悴,說:「蕭馳野在冰面上把我們引到了茶石天坑,他在那裡殺掉了阿赤。」
他說著,伸手在馬鞍左側使勁地拽了一把,阿赤的頭顱應聲滾掉,朝下磕在了哈森腳邊。
「蕭馳野放走了我,」巴音的唇色烏青,他聲音顫抖地說,「他讓我帶回了這個。」
哈森的唇線逐漸緊抿,那是憤怒的前兆。他看著阿赤的頭,眼眸里再度燒起了火光。周遭死寂,只有風還在猖獗。哈森吸入的寒意迅速遊走在四肢,他轉開目光,看著雪花亂舞的遠方。
「端州被狼群占據,他們在那裡跟一隻中博狐狸握手言和,海日古也在那裡,他變成了蕭馳野的奴隸。」巴音喉結滾動,再次想起了那日被離北鐵騎追逐的恐懼,他乾澀地說,「蕭馳野拿到了新刀,蠍子在他的鐵騎下成為了戈壁上的荒草,哈森,鐵錘阻擋不了他,那不再是蕭方旭的鐵騎。」
「那早就不是蕭方旭的鐵騎了,」哈森驟然轉回目光,逼近巴音一步,「狼群需要新的狼王,蕭既明會把他調回北方,我就在這裡等著他,還有他的新刀。」
背後突然發出聲響,朵兒蘭站在帳子門口,擔憂地看著他們。哈森收斂了怒火,他回頭看向朵兒蘭,卻沒有笑出來。
他該殺掉蕭馳野的。
哈森再次想著。
早在那場秋雨圍獵里,他就該殺掉蕭馳野。
* * *
夜半三更,庭院寂靜。
蕭馳野剛洗漱完,在燭光邊翻撿著匣子裡的珠玉。沈澤川的摺扇擱在桌邊,人還在水裡泡著。
「過幾日馬就到洛山了,」蕭馳野挑出自己昨日放進去的瑪瑙,對屏風後邊的沈澤川說,「你跟我去看看嗎?」
沈澤川這幾日疲憊,雖然沒有再病倒,但也沒有再碰過仰山雪。他浸在水裡,說:「洛山是得去的,你從那裡直接回離北也方便。」
這日子過得太快,沈澤川只是談了幾場事情,就已經到二月底了。他仰著首閉眼沉思,脖頸弧線漂亮,被隔著屏風的昏光籠罩,色澤瑩潤。
「端州主事的人選挑好了嗎?」蕭馳野把指間的瑪瑙珠子轉了轉,隨口問道。
「嗯,」沈澤川說,「挑了個人才。」
蕭馳野看過去,問:「孔成峰?」
沈澤川抬起手,濕乎乎地撐著頭,側眸瞧著蕭馳野的影子,說:「不是,再猜。」
「元琢行動不便,也不合適,」蕭馳野還真想不到了,「那還有誰?」
沈澤川站起來,借著邊上的巾帕擦水。蕭馳野沒往這邊看,沈澤川把洗淨的藍帕子拿到鼻尖前,輕嗅了嗅,說:「沈蘭舟啊。」
端州要建中博最厚的牆,又因為洛山跟離北相連,沈澤川交給誰都不放心,他得待在這裡,親手把這面牆壘起來。端州往南還能直接繞開天妃闕到達邊郡,沈澤川覺得這位置極佳,在這裡建立起堪比茨州的儲備站,以後南北戰場他都能支援。
「你還記得『鋼針』嗎?」沈澤川把帕子放了回去,指尖有點戀戀不捨,他說,「喬天涯是統領的最佳人選,但是他如今還要照顧元琢,離不開茨州。可如果換成費盛,這裡天高皇帝遠,又沒人敲打他,我不放心。」
「鋼針」是輕騎,要放到茶石河畔做耳目用,又待在可以成為兩地中樞的端州,誰在這裡做指揮使,誰就是兼管兵、政兩務的要員,等到春後和顏氏的生意擴增過來,手底下還有銀子進出,顏何如又不是老實人。
沈澤川對費盛沒什麼挑剔,但費盛的忠心能持續多久,在沈澤川心裡是要估量的,他不能把東西都賭在生死患難這四個字上。一年兩年罷了,等到費盛在這裡待久了,嘗到了南北交匯的甜頭,手裡拿著鋼針,側旁還有顏何如竭盡所能地投其所好,那麼今日的生死共赴的主僕情誼還剩多少?到了那一日,沈澤川就不再是費盛唯一的依仗,費盛只要有點心思,就是危險。
權是這世間不可獨予的東西,齊惠連早在昭罪寺里就告誡過沈澤川,「術」的基石叫作制衡,駕馭群雄就像俯瞰一場局,絕不能因私偏重。
霍凌云為什麼要放到錦衣衛里?正是為了替補喬天涯空出的位置。他對費盛造成威脅,能讓費盛自己敲打自己。同樣的,姚溫玉為什麼會提這個建議?正是為了把喬天涯推回局內,讓手下空置的沈澤川明白,喬天涯是不可缺少的,只要費盛想更進一步,沈澤川就得捏棋斟酌。換句話說,就是只要費盛升一次,喬天涯就會跟著暗升一次,他是牽住費盛的鎖鏈,沈澤川永遠不會讓費盛越過喬天涯「獨」起來。
費盛對喬天涯說,喬天涯是沈澤川心裡最合適放到端州做輕騎統領的人選,是因為大家都了解彼此,喬天涯是講究情誼的人,這既是喬天涯的優點,也是喬天涯的弱點。
沈澤川罩上寬袍,繞出屏風。
蕭馳野坐在桌沿,腿伸得長。他聽見腳步聲,就握起了手,把那瑪瑙珠子藏了起來,看向沈澤川,說:「那我正好有件事與你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