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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沒出幾日,梁漼山就在驛站內收到了厥西督糧道的拜帖,他辦差時一概不見,可這位督糧道藉機給梁漼山留下了「薄禮」,待梁漼山打開,發現其中是黃金。
「厥西跟荻城、河州水路通達,督糧道掌管其間糧務和漕運,是個肥差,但因為下官身處厥西布政司內,有布政使江青山總理,所以不敢打草驚蛇。」
督糧道這個職位跟梁漼山的職位有相似之處,只不過沒有他兼領兩地那麼大的職權,但對於厥西這個地方有相當大的影響力。梁漼山不敢打草驚蛇,是因為他當時懷疑此人是由江青山授意,前來行賄的。
梁漼山很謹慎,他能熬出頭委實不容易,所以行走官場萬分小心。他既想當個能臣,又想確保性命,厥西是江青山的地盤,他如果立刻上奏彈劾這位督糧道,奏摺可能都走不出厥西就被扣下。加上江青山咸德四年開倉放糧,一力擔責的事情震驚朝野,在厥西十三城都備受愛戴,僅憑這點,梁漼山對上他就沒有勝算,更何況明眼人都知道,江青山是薛修卓的刀。
「下官在驛站內輾轉反側,金子自然是不能收的,可是貿然退回去也擔心埋下禍患。」梁漼山說到此處,看了眼薛修卓,「何況江大人清名在外,下官與他攜手辦差時日不短,對他的為人也有些了解。因此,下官索性把那督糧道召到了跟前。」
這是兵行險招,不敢亂動的梁漼山得從這個突破口找到其他痕跡,起碼他得弄明白,站在督糧道背後的人究竟是不是江青山。
「督糧道手經十三城漕運稅務,拿錢不是難事,」孔湫說,「可都察院下設的御史也在揪帳,那船都來歷清晰,他怎麼能瞞天過海?」
「下官疑惑的地方也在此處,」梁漼山說,「下官佯裝不敢,要督糧道把金子帶回去,他便告訴我,這金子走得很乾淨,不是厥西帳面上的東西。」
「他管漕運,既然不是厥西帳面上的東西,」岑癒合上帳本,「那就是……」
荻城或是河州的東西。
「河州的顏何如是個賊頭滑腦的奸商,去年下官稽查河州漕運,他是行過賄的,但此人家財萬貫,不必冒著風險從朝廷內部的帳本上劃錢。」梁漼山談到荻城,就更加小心,「荻城如今的州府是入贅花家的費氏偏房,很得太后青眼,這幾年都察政績也皆是優異,下官不敢無憑無據地攀咬他人,只能再與那督糧道周旋,希望得到更多詳情。」
行賄就是要辦事,尤其是坐在梁漼山這個位置。他原先以為督糧道是江青山的人,前來行賄為的是他們當時稽查的厥西鹽稅,但很快他就察覺不是的,既然這金子不是厥西帳面上的東西,那就表明督糧道背後另有其人,這個人只能是接近荻城的世家大員。
梁漼山決計不會說荻城花氏,因為那是太后的本家,當初花思謙倒台,朝廷抄掉的花府只是花思謙的府邸,沒過一年太后就東山再起,眼下更是主理政務,梁漼山就是渾身是膽,也不敢咬太后。
可是梁漼山只要把事情往闃都想一想,就能明白這些金子是來買什麼東西的。當時太后擬旨要梁漼山隨大理寺核查丹城田地,這件事誰最慌張?丹城潘氏最慌張。
岑愈到這裡已經明白了,繞了這麼一大圈,實際上就是赫連侯為了保下潘氏,借督糧道之手賄賂梁漼山。赫連侯的女兒照月郡主嫁給了潘氏子,他的偏房庶子又指給了花家女,只有他最合適,但這步棋走得委實不高明。
潘藺對梁漼山有提拔之恩,這份恩情最初是受蕭馳野的授意,但後來確確實實是因為梁漼山有能耐,潘藺肯讓他出頭。梁漼山但凡有點私心,為著這份恩情,也要對丹城一事三思而後行,這是他無法拒絕的事情。可現在好了,赫連侯派人行賄,梁漼山只要沒有把這件事通報上奏,就算是還了潘藺對他的恩情,至於後邊的丹城查帳一事,他就再無負擔了。
不僅如此,梁漼山還沿著這份賄賂,暗地裡重審了八城帳本,著重複查了赫連侯遄城費氏的帳本。所謂帳面上查不出來的錢,其實就是船隻或商隊過境內關卡時,世家會在自己的城內再設層看不見的關卡。商賈為了過境,只能按照雙倍的價格給世家遞交私稅。後來出現了顏何如這樣的人,想要把掏出去的銀子再要回來,於是接替了奚氏的位置,開始替世家及這些大小地方官倒賣境內的銅鐵鹽,繞過關稅,敦州的小互市因此建立。
岑愈重新翻開梁漼山整理的帳本,看著那些銀子額度一陣暈眩。他們這些年在闃都跟世家糾纏,為了查帳,先後折掉了多少能臣干將,咸德年間海良宜追回的花思謙、潘如貴兩個帳本只不過是冰山一角!
永宜中興雖然很短暫,但留給各地賦稅制度是國庫年收最大的那部分。大周能在短短十幾年裡迅速頹敗至此,全系在爛帳上,內部被掏空了,這些銀子盡數流進了世家的口袋。
岑愈坐不穩,他握著帳本的手都在抖。
除了稅銀,還有田地,岑愈甚至不必細算,已經能想像到那是筆多大的流出。
「咸德年離北用兵,沒有軍餉,蕭既明只能靠著離北軍屯那點糧食奔馬南下前去抗擊邊沙騎兵。」岑愈呼吸急促,抖著手翻著頁,「當時啟東也沒有軍餉,陸廣白拿著戚竹音的嫁妝北上救援,這些年戚時雨把田產都賠在了守備軍身上。還有天琛元年,青鼠部打到邊郡門口,陸廣白的兵在門口餓得啃黃沙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