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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「蘭舟,」蕭馳野悶在頭盔里,說,「蘭……」
沈澤川已經推掉了蕭馳野的頭盔,他在那飛雪間,看清蕭馳野的臉,不管血污,緊緊抱住了蕭馳野的腦袋。
蕭馳野反手揉著沈澤川的後心,想說點什麼,卻在那風聲里,聽見沈澤川一遍遍小聲喊著。
「蕭馳野……」
蕭馳野的心都碎了。
第209章 懷抱
茶石天坑是沈澤川的夜晚。
他剛進昭罪寺的時候, 寺裡屋舍破舊, 爛窗兜不住寒風,紀綱把唯一的避風處留給他睡, 他枕著手臂, 不敢告訴師父, 他睡不著。
那會兒沈澤川還能記清紀暮的臉,大哥有花娉婷的影子, 生得俊秀, 在家時,說親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爛了。
「我惦記著升官, 」紀暮蹲在院子裡扒餃子吃, 「升官了咱們就住東頭去。」
沈澤川學著他扒餃子, 塞得兩頰鼓囊,點頭含糊地說:「我給你看著嫂子。」
紀暮有個兩小無猜的姑娘,原先住在他們隔壁,後來搬到了東邊。這姑娘的老爹趨炎附勢, 總想把閨女塞到衙門裡去, 紀暮為了爭口氣才入伍, 成日拼了命的辦差,就想趕在姑娘出閣前把人給娶回來。
紀綱沒掙多少錢,家裡不富裕。花娉婷養著兩個兒子,嫁妝都給他們攢成了將來娶妻的銀子,眼看紀暮老大不小了,她在屋裡跟紀綱盤算著托媒。
端州的冬天很空曠, 往東邊是茶石河。他們再小一點的時候,冬日會到冰面上拖爬犁子。沈澤川聰明,老是哄騙跟著去的小鬼頭們當馬,自己做老爺,坐在犁上指揮著人亂跑。
紀暮那會兒就跟紀綱說:「我弟弟將來肯定有出息。」
花娉婷把沈澤川當親兒子,紀暮就把沈澤川當親弟弟。蕭馳野和蕭既明在離北跑馬拉弓的時候,紀暮還帶著沈澤川漫山遍野地瞎跑。沈澤川十五歲以前,紀家拳打得很馬虎,紀暮總是替他兜著,不讓花娉婷訓人。
咸德三年紀暮升了小旗,全家都高興。花娉婷操辦了一場,把家裡的存蓄數了又數,準備和紀綱托媒人向東頭的姑娘提親。
當時紀暮要輪值,沈澤川帶著花娉婷給包的飯菜,去守備軍營里給大哥送飯。那夜是沈澤川最後一次見到花娉婷,師娘站在院門口,給他把襖子扣好,又給他戴上風領,把他捂得嚴實,囑咐著「早去早回」。
紀暮偷偷給沈澤川酒喝,沈澤川用筷子蘸著喝,坐在一溜虎背熊腰的士兵里像個裹襖子的青蘿蔔。雪下時,這些粗獷的漢子說瑞雪兆豐年,端州明年要有好收成了。
紀暮用筷子敲著瓷碗,唱了首清平調。他那會兒才二十歲,即將迎娶嬌妻入門,兄弟倆感情和睦,家中父母無病無憂,正值意氣風發的好時候。
沈澤川每每想起那夜,都會淚流滿面。他在昭罪寺里失去了回溯的勇氣,再也夢不到這些時光。紀暮在七年的夢魘里變成面無可憎的骷髏,沈澤川忘記了大哥的長相,甚至記不清他們最後的對話。
他為什麼沒有拉紀暮一把?
沈澤川爬出來,又跌回去。他最初幾年還會躺在其中失聲痛哭,「沈澤川」就此被留在了這裡,他站起來,看見雪把自己埋沒。
軍靴踩著積雪,發出輕微的響聲。
沈澤川漠然地回頭,在雪中看見了風塵僕僕的紀暮。紀暮今夜很乾淨,渾身沒有傷。他握著刀柄,走近沈澤川。
時隔七年,紀暮沒有任何變化。他凍得面頰微紅,在行走間呵著氣,那些掙扎在血海中的戾氣消失不見。沈澤川看著他,想起了他臨行前的清平調。
沈澤川已經跟紀暮一樣高了,他疲憊地說:「哥。」
紀暮站定在沈澤川的面前,風雪吹動他凌亂的鬢髮,他說:「怎麼不回家?」
沈澤川說:「雪太大,忘了路。」
紀暮看著沈澤川笑起來:「傻小子,娘在找你啊。」
沈澤川回頭,看見那頭的花娉婷。師娘在大雪裡提著燈籠,裙擺被風吹得搖晃。他看著看著,眼淚就奪眶而出。
他什麼都記得,因此什麼都想忘。
紀暮扶穩佩刀,穿過沈澤川,朝著花娉婷走去。
沈澤川忽然無法遏制地喊道:「哥!」
沈澤川含著哭腔,頹唐地去抓紀暮。可是紀暮沒有回頭,沈澤川追上去,他每走一步,腳下的血水就往上漫一寸。他倉促地拔腿,卻掙不脫束縛,最終跌在血泊里,被屍體糾纏著,朝紀暮聲嘶力竭地喊道:「你回來!」
紀暮已經快要消失在雪中。
沈澤川什麼也抓不住,被血水淹沒在淪陷的天坑內。溺水的恐慌席捲而來,他喘不上氣,只能掙扎著,眼睜睜看著微光泯滅。
「沈蘭舟——!」
蕭馳野撈起沈澤川,那健碩的肩膀扛得住暴雨侵襲。他帶著烈日的芒,用強風掃盡了這暝暗的天地,讓風雪驟散。他這樣灼熱,燙得沈澤川周遭再也擱不下其他事物。
沈澤川陡然醒來,渾身都濕透了。蕭馳野夾住了他的臉,在黑暗裡跟他鼻尖相碰,撫慰般的親吻他。沈澤川還在喘息,他環臂抱住蕭馳野的脖頸,在這依偎里濕著眼眸。
蕭馳野湊近了哄道:「蘭舟回來,回到我這兒來。」
沈澤川心有餘悸地點著頭,磕著蕭馳野的額頭,望著蕭馳野的眼睛裡滿是恐慌。蕭馳野用拇指給他揩眼角,揉著他的面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