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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戚尾杵在檐下,看那姨娘哭得雙眼紅腫, 都快滑到地上去了。他輕嘖一聲,挪動著腳步,背過身面朝牆,聽得頭疼。
戚時雨聽出是哪個姨娘,他中風前最懂憐香惜玉,此刻揪緊了帕子,胸口劇烈起伏著,卯足勁兒喊著:「叫,叫你閉,閉嘴!」說罷喘了會兒,拿帕子掩著口角,朝戚竹音說,「離北,北無……」
「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,」戚竹音把話給他接過來,「你都一把歲數了,還跟老王爺慪氣?離北戰營的幾個主將都有點意思,早就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了。」
「那,那蕭既明,還有,有蕭馳野……」戚時雨講話費力,聽得他自個兒都皺眉,努力說順溜,「能打得過阿,阿木爾?你這會兒出兵給人家收拾爛攤子,在太后心裡就,就有嫌疑,回頭仗打完,看闃都怎麼追,追究!」
戚時雨早幾十年是大周女兒的夢中郎,出身顯赫,生得俊朗。永宜年間四大名將,他在啟東成名最早,馮一聖都是他手底下的將領,原本有望封王,誰知蕭方旭突然在落霞關崛起,離北鐵騎硬是擠掉了啟東守備軍的威名,把戚時雨給踩了一輩子。
他們倆沒有仇,就是愛較勁,在闃都打過架。戚時雨看不上蕭方旭的出身,蕭方旭罵過戚時雨繡花枕頭。馮一聖還在的時候,是他們中最年長的,帶著陸平煙使了不少力,才讓啟東和離北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。
戚時雨賭著口氣,怎料自己沒嫡子,起初也動過讓戚竹音嫁給蕭既明的念頭,可他就是心裡邊彆扭,最終也沒開這個口。
「追究什麼?」戚竹音把刀卸了,「離北要是沒了,中博就沒了;中博要是沒了,丹城也沒了。太后追究誰?她自個兒麼?蕭既明和蕭馳野再不濟也是老王爺的兒子,就憑韓丞那點能耐,到時候能攔得住邊沙騎兵?大伙兒一塊亡國算了。」
戚時雨被她給嗆得直喘。
戚竹音順手倒了杯茶,說:「你歇會兒吧。」
「不!」戚時雨犟起來,孩子似的把帕子扔戚竹音身上,「你個傻女子!跟太后講,講價,好歹帶個爵位再,再去!」
戚竹音沉默少頃,知道戚時雨這是疼她。她擔任啟東五郡兵馬大帥有些年頭了,還是沒爵位傍身,以後傷了殘了,闃都一紙調令就能撤了她。
「好歹生,生有名,死……」戚時雨聲音顫抖起來,「死有位!」
不然百年以後,她戚竹音就是「戚家女」,任憑她戰功赫赫,也留不下正名。
戚竹音捏著茶杯,看了圈上邊的紋路,說:「只解沙場為國死,何須馬革裹屍還①。我要是真戰死了,你在家裡頭給我把名字刻牢,那也一樣。」她抬起頭,對戚時雨笑了笑,「咱們啟東受制於人,事事都得跟闃都談。太后肯給軍糧,我就不要名了,就那麼回事。」
戚時雨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,突然掉起眼淚,也不讓戚竹音給他擦,垂頭嗚咽著:「你要是個男兒……」
戚竹音把帕子疊起來,擱在床邊。等戚時雨好些了,繼續說:「前頭戰死的兄弟多了去,個個都能留名青史嗎?馮將軍不也沒封爵。我把這事跟你說,是想你心裡有個底,今年是真的要打仗了。年前聽說陳珍身體抱恙,兵部這次沒同意我出兵,也是他力不足,等他退下去,咱們在闃都就沒什麼人了,我擔心軍餉更難要。府裡頭的各項開支,能省則省,你別再讓那枕邊風給吹跑了,這些姨娘要莊子有莊子,要鋪子有鋪子,就是我死了,她們跟你那些兒子也餓不死。」
戚時雨氣道:「我給你的莊子都,都……」
「都填進去啦,」戚竹音想了會兒,安慰道,「倒是有一畝三分地還留著,我娘種花種草用的,沒捨得賣,以後餬口還是行的。」
屋外的姨娘沒聲音了,下午天陰,濃雲蔽空,屋裡又放了垂帷,顯得更加昏暗。戚時雨在榻上看女兒,她削瘦的肩膀襯在微弱的窗光里,發間戴的是亡妻簪。
戚竹音長得像她娘,氣勢沒有壓過眉眼時,笑起來有些嫵媚,大帥沒有傳聞中那麼英氣。
戚竹音等戚時雨睡下了才離開,她在檐下換鞋,鹿皮靴子蹬進了雪裡,問戚尾:「人呢?」
「大夫人給請走了。」戚尾跟在後邊說道。
戚竹音回來還沒見花香漪,這會兒猶豫了片刻,路過花香漪的院子時聽著裡邊都是鶯聲燕語。她隔著洞門,從那梅枝間瞧見了花香漪。
花香漪今日罩著狐裘,看質地該是從闃都帶來的,白無雜色,絨毛襯在臉頰邊,讓湛若秋水的明眸更加鮮明。她看著就是被嬌養出來的女兒,搭在梅指上的指尖白嫩,這生都沒沾過半點灰塵。
戚竹音莫名偏了頭,看了半晌。
「府裡頭的帳房都備好了帳簿,在辦事房裡等著您呢。咱們府里去年的開支……」戚尾說了一通,抬頭看戚竹音沒動,就跟著望過去。
戚竹音抬起誅鳩,用刀鞘擋了戚尾的目光。
那頭的花香漪拈著梅枝,眉間點著瓣兒似的花鈿,在隨行侍女附耳低語裡笑起來,側身隱了進去。
戚竹音沒轉頭,嘴裡對戚尾說:「走啊。」
戚尾啥也沒瞧見,重複著:「走啊?」
戚竹音抬步就走,戚尾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,也不敢多問,追著走了。戚竹音徑直去了辦事房,跟帳房對帳簿。她沒時間坐,就站著翻了幾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