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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書齋內的幕僚們通宵達旦,沈澤川也沒有休息。
「前年大雪是我們茨州受災, 因此在雪下前, 衙門內就再三確認過糧倉儲備的情況,」周桂臨桌翻著冊子, 「民舍加固確實是個問題, 咱們不能年年都等到坍塌了再想辦法。」
「可是, 」孔嶺坐在對面,「這筆額外開支從哪裡來呢?今年受戰事影響,沒有銀子再撥了。」
沈澤川把眉心捏得微微泛紅,他在主位上坐得有些頭昏腦漲。隔間「噼啪」的算盤聲就沒停過, 那都是從河州和厥西商鋪里撥過來的夥計, 專門伺候帳簿。近幾日天冷, 書齋裡邊燒得都是炭盆,人又擠得多,連續待上幾個時辰悶得要命。
「戰事緊要,」沈澤川說,「給各州的軍費就不要削減了,從去年行商們的稅銀里撥。」
「開春前是道坎, 只要熬過這三個月,雪化了自然有所好轉。」姚溫玉稍作安慰,「行商們從互市這邊倒給永宜港的糙茶也走得很好,今年可以適當地增加商稅。」
「厥西的銅礦要繼續做,就得跟厥西布政司打交道,」沈澤川摺扇轉動,撥開手邊上擱涼了的茶,「今年開春以後還能不能這麼順利,得看闃都是個什麼意思。」
江青山坐鎮厥西,境內生意往來他最門兒清。如果闃都勒令他掐掉這條貫穿西北的茶道,那對於茨州確實是種打擊。
「往好里想,」孔嶺撫膝,「也算瑞雪兆豐年。」
「對於我們三州而言確實如此,但是樊、燈兩州的百姓就遭了秧。」沈澤川這段日子惦記著樊州,「翼王年前把兩州糧倉占為己有,沒下雪前就餓死了不少人,我為此事輾轉反側。」
「我們二月要對端州用兵,」周桂說,「樊、燈兩州最好就在現在解決。」
茨州守備軍只有兩萬人,結合敦州也就三萬人,他們二月要面對端州的邊沙騎兵,再分出精力對付翼王,茨州防禦就會空虛,到時候如果八大營從丹城摸過來,那就真的分身乏術了。
「眼下取樊州也是個時機,」姚溫玉撥著茶沫,「翼王這樣貪得無厭,境內百姓早已怨聲載道,他做不長久,不如先由我們發出檄文。」
「茨州如今與南北戰場達成協議,與年前的『剿匪』情況不同。我們這次先發檄文,翼王若是不肯投降,執意要打,那就給闃都留下了可以出兵的理由。」孔嶺不太贊同,他一向以「穩」為主。
「成峰先生說得在理,但是年前府君已立,如今再和闃都維持表面安穩也沒有益處了。」姚溫玉這口茶沒喝到口中,他看向沈澤川,「依我之見,闃都現在即便有了理由,也不敢出兵。」
孔嶺仍然認為不妥,他說:「如果在此刻坐實了謀反的罪名,今年厥西的生意就勢必會受到影響。別的不談,若是江青山藉此強行封查奚家銅礦,那豈不是得不償失?府君,就我拙見,悄無聲息地出兵樊州當為上策。」
姚溫玉再道:「府君占據中博已是不可扭轉的趨勢,就算沒有這紙檄文,江青山也會想辦法封查奚家銅礦。」
他們意見相左,各執一詞。
沈澤川摺扇叩在指尖,片刻後說:「神威,起草檄文吧。」
他們在書齋內談了一宿,這會兒看著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,費盛就喚人上早飯。大家就這麼隨意地用過,趕著時間回去休息,晚上就要繼續詳談出兵的安排。
孔嶺起身時見姚溫玉要出門,便側身替他掀了帘子。姚溫玉俯身行禮,喬天涯便入內推著人走了。待到都散完了,周桂沿著廊子一路小跑,氣喘吁吁地追上孔嶺。
「哎喲!」周桂一手撫著胸口,一手前探,喊著,「成峰,成峰!」
孔嶺駐步等著他,說:「你有事就早叫我嘛,這廊子裡滑得很,要是不留神給摔了,傷筋動骨一百天!」
周桂平復著喘息,擺手感慨道:「前年還能沿著田頭跑幾里,今年是真的不行了,這還真是風雪催人老。」
「追得這樣急,」孔嶺圍緊風領,擋著凜風,「為適才的事情而來?」
「我與你好些日子沒賞雪了,」周桂欲蓋彌彰,「近來夫人看得嚴,成日都在府里看孫子,今日正好。」
孔嶺便嘆,愁道:「你還是不要學著旁人那般遮遮掩掩了。」他縮起手,避著風,繼續說,「不必勸我,我意見不改。」
周桂只好說:「倒是不要因此和元琢留下了芥蒂。」
「你當我孔成峰什麼年紀?」孔嶺跟他並肩走,「元琢能直言不諱,就是心中無愧。政見相左在所難免,應聲附和才是大忌。我明白,元琢明白,府君既然沒有尋我們私談,就是態度了。」
周桂因為高仲雄那件事苛責自己,如今行事總要問過沈澤川,不再擅自決定。近來商談公務,也讓帳內幕僚不要自鳴得意,擔心他們再與姚溫玉起摩擦。
周桂看庭院裡枯柳折枝,被風吹得跌在雪地里,刮到了牆角。他緩回氣,有些沮喪地說:「我就是怕生分……」
「水清則無魚,」孔嶺抬手拂掉白鬢的雪屑,斂了些神色,認真地說,「天下衙門哪能真的清澈見底?你也在茨州做了那麼些年的州府,知道不僅往上複雜,往下也同樣複雜,貪污受賄這種事情,殺不盡,也殺不完。你前幾年已經管得很好了,府君不明白嗎?府君從頭到尾就沒有遷怒你,殺了那兩個幕僚,也是給你提個醒,不是警告你。你最近這樣小心謹慎,反倒容易讓府君記著這件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