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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李劍霆思量片刻,說:「既然如此,那姚溫玉今日邀約天下飽食無憂之輩有什麼用處呢?」
薛修卓沉默片刻,轉過目光,看窗前芭蕉搖曳,那雨下得這般急,仿佛是他與姚溫玉下棋的那日。
* * *
茶樓外的天色已暗,清談還沒有結束。梅老年邁,此刻已經坐得累了。他與姚溫玉爭的是「變與沒變」,喝了好幾盞的茶水潤喉。
梅老清了嗓子,說:「我說的變化,是眼前的軀體變了。不僅如此,你變了,時間變了,世間也變了,你早已不再是適才的你,你更不再是一年前的你。」
眾目看向姚溫玉,等待他的作答。但是姚溫玉緩緩垂下袖,在四輪車上對梅老施禮,說:「先生說得不錯。」
此言一出,四下譁然。這談論的事情,分明還沒有結束。他們千里迢迢趕到這裡,就是想聽一番爭鋒,豈料姚溫玉卻就此作罷,自行認輸。
「永宜年間的盛狀再也不復,大周已是日薄西山。如今東北外敵強侵,西南官商勾結,這天下能夠暢談宇宙奧妙的地方還剩多少?」
席間聞言當即吵了起來,梅老「哐當」地扔了煙槍,以袖掩住口鼻,勃然大怒道:「臭!臭!臭!臭不可聞,俗不可耐!姚元琢怎的變成了海仁時!」
茶几亂動,已經有人站起了身。羅牧趕忙起身,想要勸阻,卻聽那窗前的姚溫玉笑了起來。他越笑越大聲,說:「八城侵吞民田的狀況何其嚴重,路遇餓殍早已不再是夢中空談——我變了,世間也變了,先生身處其中,還能維持多久不變呢?」
梅老本想離席,聞言沒有忍住,說:「萬物不以生將恐滅,變與不變皆有安排。你改變本道,墜入塵網,也想學那齊惠連、海良宜做個君子麼!」
姚溫玉說:「今日逼我變的不是別人,正是先生,正是世間。」
梅老一口氣沒有提上來,扶著茶案,說:「無為而治,道法自然!齊惠連改變了什麼?海良宜又改變了什麼?你步入他們的前塵,元琢,元琢啊!這是無用之功!」
姚溫玉神色稍斂,說:「既然道法自然,那麼這天要變即變,這世當亂即亂。先生大可繼續袖手旁觀,我已經拋棄了本道,要入這亂世了。」
梅老急得跺腳,像個孩子似的喊道:「不行,你回來!你回來!」
薛修卓以為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;天下無道,以身殉道①。此言齊太傅信奉,海閣老也信奉,他們之間唯獨姚溫玉不是。但姚溫玉今日此舉,顯然是親口擊破了自己往日的順其自然,這昭示著他從今以後拋棄原身,成為了世中人。
雨珠滾砸,從喬天涯的眼前飛落,滴在了水窪里,水花微迸,打出了漣漪。一尾細鱗小魚從漣漪間飛躍而出,被臨池的孔嶺捉住,又丟了回去。
費盛撐著傘,孔嶺與沈澤川戴著斗笠,在池塘邊垂釣。
孔嶺把鉤再度拋出去,說:「今日以後,有志之士都該湧向茨州了。」
沈澤川持著魚竿,說:「若是有志之士都這般好得,我與先生何至於陰差陽錯。」
孔嶺笑起來,避而不答,只感慨道:「元琢此舉是『改道』,亦是『承道』,是為了向天下說明海閣老的遺志仍然存在於茨州,他不再是從前的他了。」
「神威的筆墨已經就位,」沈澤川說,「元琢的聲望在天下學子心中能否挽回,就看他這一紙抒情了。」
姚溫玉最初在太學風波里被學生攻擊,就是因為他的出世,然而如今他已與梅老等人分道揚鑣,再借著高仲雄極具渲染力的筆,那雙斷腿就可以變成表明的志。不僅如此,隨之而來的疑問必定會包含著他為什麼會到茨州?如果他是有罪的人,那麼朝廷為何遲遲不派人前來逮捕?沿著這個問題想下去,就能看見已經分裂了的中博。
「因為天琛帝身亡,今年的春闈作罷,隨後海閣老死諫,太學圍攻寒門官員,其間不少人掛冠離職。闃都這個冬天還要維持三方穩定,」沈澤川晃動了下魚竿,「薛修卓已經憑靠著儲君半隻腳跨進了內閣,為此太后勢必要打壓以他為首的實幹派,不能讓他成為真正的攝政權臣,那麼他對太學的承諾何時能夠兌現?他與元琢又是同門舊故,如今元琢投奔到我的麾下,這其中必有隱情。況且李氏失德早已人盡皆知,樊州翼王遲遲沒有被打掉,效仿之輩層出不窮。薛修卓如今想要還手,也分身乏術,這個冬天他不論從哪個方面看,都只能挨打。」
「世家捅出的婁子太大了,」孔嶺捏著魚竿,搖頭說,「太后不肯放權,內閣人心盡失,薛修卓羽翼未滿,三方膠著不變,八城侵吞民田一事就不會解決。這樣拖的時間越久,就對府君越有利。」
正如他們在這裡談論的一樣,幾日以後,高仲雄的文章流傳出去。海良宜留下的後勁根本沒有結束,只要陳詞懇切,就能引起一片喟嘆。姚溫玉在茶州的清談內容早已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,即便是五穀不分的學生,都必須正視一件事。
那就是短短這半年的時間裡,闃都已經徹底失去了維持天下穩定的能力。姚溫玉投靠的人叫作沈澤川,而沈澤川在半年以前還是和蕭馳野一同叛逃出都的罪臣,但是他們不僅沒有伏誅,反而正在崛起。
太后叫不動啟東守備軍,韓丞再度出山,請求八大營出兵,去剿滅遠在茨州的沈澤川。但是兵部以闃都無將為由,推辭掉了。會議談得不愉快,隨著年關逼近,三方的關係越漸緊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