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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蕭馳野蹲下身,把海日古籠罩在陰影里。骨津即刻壓低了海日古的腦袋,撥開他的頭髮,露出頸側的蠍子刺青。

    「格達勒的蠍子,」蕭馳野沉聲說,「你跑中博來幹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海日古的手臂被捆得緊,他蹭著地面,不肯回答。骨津勒著他的喉結,把他的頭卡了起來,朝著蕭馳野,寒聲說:「答話。」

    海日古呼吸沉重,他迅速瞟向門邊站著的沈澤川,但是這個眼神激怒了蕭馳野,他的腦袋幾乎是立刻就被摜在了地面。他貼著冰涼的木板,發出掙扎的聲音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是敵人!」海日古掙脫不了,覺得像是被鐵臂碾壓。他拼命向上看,只能看見蕭馳野的靴子,他說:「幫幫我,沈——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面無表情。

    海日古逐漸喘不上氣,他面頰擦著地面,在瀕臨死亡時喊道:「我還有、有很多話沒有講完!」他使勁喘著氣,「你們不想知道白茶的事情了嗎?!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說:「在你學會『回答』以前,我們什麼都不想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海日古的脖頸感覺到了那力道,他吃力地抵著腦袋,鬢邊淌著汗,嗆著聲說:「我、中博咳、咳!是逃命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的右手雙指隱約痛起來,他邁步走近,停在了海日古的身邊,說:「三日前你對我說,你把我叫作格達勒的兒子,是因為白茶分裂了你們。」

    海日古艱難地咽著唾液,粗喘著說:「沒錯,因為白茶分裂了我們……才有了你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微皺起眉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驟然放手,海日古大口喘氣。骨津把他提了起來,他灰頭土臉地緩了片刻,飛快地說:「格達勒在邊沙話里是『光明』的意思,這是白茶取的名字。你母親的故事很長,如果不介意的話,先給我口水喝。我向你發誓,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。」

    第179章 女人

    雷驚蟄說白茶是格達勒人盡可夫的婊子, 其實是假話, 因為白茶根本沒有去過格達勒。她盛開的時間很短暫,一半的人生都擱在了端州。

    三十年前, 狼王蕭方旭還在落霞關叼著草芯放馬, 阿木爾還在茶石河畔當鷹奴, 白茶就已經被賣到了端州。男孩兒們沒想過幾年以後自己能成為掀起驚濤駭浪的男人,女孩兒卻已經深知自己即將踏上怎樣的道路。

    翠情是白茶的媽媽, 她當時風華正茂, 彎腰時雪波綿綿,倚在門邊能讓路過的男人都直了眼睛。她還慧眼識珠, 從一堆女孩兒里, 挑出了白茶, 並且養了白茶。

    那時沒有離北,北邊是悍蛇部的天下。端州兩面環敵,和茶石河以東的邊沙各部挨得很近。響馬們在這裡找到謀財的道路,他們搶奪良家子, 串通衙門擬造戶籍, 把其中一部分賣到了端州楚館, 剩餘的帶到茶石河另一邊,賣給邊沙各部。

    翠情的生意不好做,被同行擠壓得不痛快。她用半生積蓄調教這些女孩兒,請了先生教她們琴棋書畫,就是希望她們掛牌時自己能夠揚眉吐氣,其中對待白茶最為苛刻。幾年後白茶果真不負期望, 成了館中第一。

    「你知道那時的茶石河畔死的最多的是什麼人嗎?」海日古等了片刻,沒人搭理他,他就自問自答,「是女人。」

    響馬最猖獗的時候,人數可達近萬人。他們遊走在茶石河兩端,用女人換取錢財。被擄走的女人即便僥倖逃脫,也無法再回到家中。

    「後來各部把我們扔到了格達勒,」海日古說,「同時也扔掉了一些不再……需要的女人。她們有時會徒步回來,但很難被雙親接納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些女人失去了戶籍憑證,想再回到大周很難,就算能夠回來,父母兄弟也會拒絕開門相迎,她們活著不如死了。如果懷有身孕就是罪大惡極,歸鄉不但會挨打,甚至會被燒死。

    海日古抿了下乾澀的唇瓣,說:「我母親是燈州的女孩兒,被響馬賣到了青鼠部,做了青鼠部首領的階下囚。他不僅強迫了她,還在死前把她送給了自己的親弟弟,然後這位兄弟在一次酒宴上,把我的母親又送給了別的人。她在邊沙各部輾轉……最後她帶著我逃跑了。我們歷經千辛萬苦到了端州,值得高興的是,她的戶籍沒有作廢,衙門還掛著尋找她的案宗。她被圍觀……被辱罵,但是我們最終回到了燈州,她的弟弟接納了我們。」

    隔壁的行商們罵聲減少了,這會兒已經是深夜了。

    海日古坐在檐下,把那碗水喝乾淨,繼續說:「我的母親很開心,她為了補貼家用做了很多事情。我們在那裡待了半個月,然後一個夜裡,她再次被裝上了馬車,賣到了端州。」

    海日古的母親受了傷,那是看不見的傷口,是名叫「女人」的傷口。她在端州的楚館裡接受調教,再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。活著是件痛苦的事情,海日古能夠保證,他母親是個無害且善良的女人。

    「她在端州見到了白茶,」海日古想看沈澤川,但他長記性,看向了蕭馳野,「你絕對想不到,白茶是茶石河畔的守護神。翠情不斷地擴建館樓,那其實是白茶的主意。她得到了能夠架空翠情的力量,在端州建立起了足夠強大的網,接納了這些女人和小孩。」

    白茶不是單打獨鬥,她只是率先挑起了那層門帘。她們隱藏在燈紅酒綠的曖昧里,跟這長夜周旋。這場戰爭打得悄無聲息,白茶意識到接納其實杯水車薪。

    「在端州戶籍不好辦,城外又沒有守備軍的駐紮,白茶的庇護也不能跨越那些高山,她是困在器中的鳥。老天不肯相助,但有些人總要付出代價,」海日古抬眸,緩慢地說,「白茶把目光放到了響馬身上,她要響馬先得到懲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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