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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顏何如嘴裡沒個正經,但他確實不害怕。他關係著中博兩州的行商生意,多少人跟在他屁股後邊要飯,雷驚蟄今夜受了此等大辱也不敢真的殺掉他,他還有河州為盾。雷驚蟄這樣窮追不捨,實際上是衝著海日古來的。
這小子油滑得很。
沈澤川猜測雷驚蟄和海日古在敦州斗得這樣凶,多半就是顏何如在其中火上澆油。他從前扶持雷常鳴沒起來,是借著面子才能繼續把鋪子留在敦州,換作別人,這片的生意早沒了,為此他忌憚雷驚蟄一家獨大,暗地裡資助海日古這批蠍子,讓他們相互牽制,最後都得仰仗著顏氏。
侍女們魚貫而入,依次點燈。厚重的垂帷掀起來,落下的都是珍珠白紗。這上邊竟然還有個小遊廊,掛著薜荔綠蘿,周邊環繞著臂粗的潺緩溪流。中設敞開的亭座,斜面鎮著清峻假山。在這裡憑欄而望,漫天星子唾手可得,敦州燈景一覽無遺。
「這樓就是登高用的,站在這裡向東遠眺,能夠看到茶石河猶如天地玉帶,景色是別處看不到的壯麗。」顏何如憑欄,對沈澤川說,「敦州暫時出不去了,府君大可在這裡住下,咱們好好談談生意。」
沈澤川的氅衣被風吹動,他扶欄俯瞰,能夠望見雷驚蟄的人馬正穿街而來,說:「你倒是有恃無恐。」
顏何如撥了兩下金算盤,說:「有錢就是爺,雷驚蟄得把我叫爺爺,我沒什麼怕的。倒是府君,茨州守備軍若是真的不來,那你可就危險了。」
「我來去無聲,」沈澤川說,「要走也簡單。」
「你此番到敦州來,就是奔著白茶來的,」顏何如沖沈澤川笑道,「海日古什麼都知道,你差一點就能窺得全貌,這會兒心急如焚吧?白茶和蠍子到底什麼關係,這事兒海日古最清楚。府君,我是誠心來和你談生意的,只要你答應,我就把海日古交給你處置。咱們聯手弄死雷驚蟄,占據東北兩境,再把商路發展起來,銀子不就水似的來了?茶州的帳馬上一筆勾銷,蔡域的死我都不會怪到你頭上。」
沈澤川也俯下了身,憑欄笑起來。
顏何如的笑容逐漸收斂,不高興地問:「你笑什麼?」
「雷驚蟄今夜是為海日古來的,你不交出海日古,他就要跟你算帳。你現在想拿一枚作廢的棋子跟我套生意,天底下沒這麼划算的事情。」沈澤川俯瞰著敦州遠處,那是端州的方向,「槐茨茶商路是我的,你想分羹,就得讓我心動。」
顏何如面朝空曠的夜景沉默片刻,又笑起來,說:「這個關頭了,府君還誆我?你此刻沒兵,就是困獸。我不交出海日古,但我可以交出你啊。」
「你今夜設計宰殺雷驚蟄,依照雷驚蟄的性格,這筆帳已經記死了。他此刻能為了銀子忍你一時,日後也決計不會放過你。況且你在今夜撂出了海日古這張牌,」沈澤川微仰下巴,吹著風,「就是雷驚蟄願意跟你冰釋前嫌,他背後的邊沙十二部也不願意。」
海日古不是一個人,他還帶著批同樣流落在中博的蠍子。這些人東躲西藏,多半是從格達勒叛逃出來的。顏何如為了牽制雷驚蟄資助他們,這件事邊沙十二部也要算帳。
「起碼我今夜不會死。」顏何如輕聲說道。
「那我們就同歸於盡好了,」沈澤川冰涼的手指叩在圍欄上,「你今夜就把我交給雷驚蟄,我死了,我可以在下面等著你。」
「過了今夜,我有千百種辦法離開敦州。」顏何如孩子氣地大聲哼道。
「那我告訴你,」沈澤川側眸,眼睛漆黑,「只要我死了,敦、端兩州也得死,中博的失地不會有人再想起來,闃都自顧不暇,離北、啟東分身乏術,這裡就是大周大開的門戶,可以供邊沙騎兵長驅直入。過去六年的時間裡,他們沒有進攻,那是因為中博的倉廩還沒有養肥,如今時機正好,大周已經四分五裂,這裡遲早會變成邊沙人的領土。」
「蕭方旭不會坐視不理,這裡關乎著離北的東南戰場,」顏何如飛快地說,「戚竹音也兵強馬壯,你在嚇唬我!沈澤川,沒有了你,中博不過是多了幾個野王,大局根本不會改變!」
「既然如此,」沈澤川微微挑眉,「你這麼費盡周折地跟我談什麼?」
顏何如暗道一聲糟糕,竟然被沈澤川給繞進去了!
他們倆人說話間聽得底下一聲巨響,顏何如轉目望過去,不禁一怔:「怎麼這麼多人……」
「我從進入敦州時就在困惑一個問題,這裡明明有直通端州的馬道,雷驚蟄為什麼還要捨近求遠。後來他在城中搜查貨物,做得相當嫻熟,我就猜想,他肯定不是頭一回被劫了,這裡藏著的人是他的心腹大患。」沈澤川微哂,「我都能猜到是你在資助海日古,雷驚蟄猜不到嗎?他這次是有備而來,那場邀約確實是引蛇出洞,不過上鉤的人是你。」
街市上的燈籠被撞翻,馬蹄聲從外湧入,看不見頭的騎兵猶如烏雲,把那燈河遮蓋住了。雷驚蟄帶來的兵馬藏在城外,就是想要一勞永逸,徹底除掉海日古這個心腹大患。費盛看見了夜空里的獵隼,他繞著圍欄疾步,發現那些烏雲正在碾壓整個敦州城。
「他不敢殺我,」顏何如流露出慌張,抱著金算盤退後幾步,「河州……」
雷驚蟄帶來的頭車沉悶地撞在了大門上,內部支撐的門閂發出吃痛的響聲,鐵皮包裹的門閂抵擋不了這樣猛烈地撞擊。馬匹的呼吸聲急促,盤旋的獵隼攪弄著陰雲,適才的漫天星辰都黯淡起來,唯獨風流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