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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沒答話。
這夥計見慣了來往商客,跟巨賈匪盜都打過交道,知道有些主脾氣不好。他神色如常,站穩了腳,說:「爺進了城,跟什麼人做什麼生意,全憑各位爺自個兒做主,誰也管不著。來往皆是客,出入都是友,敦州僻遠,咱們相互照應。有事需要調和,爺儘管派人來鋪子裡喊一聲,甭管是哪兒的人,只要爺使喚,夥計們隨時待命,保準兒不拖沓。但只有一條規矩須得給您說明白,那就是凡是買賣貨,都得在鋪子裡記檔;凡是在鋪子裡記檔的貨物,都得是貨真價實的東西。只要在咱們鋪子裡頭掛了牌子,就算是顏氏點了頭,咱們在敦州就是商譽共享,富貴同樂。」
夥計說完了,再次朝馬車行了禮,側身抬臂,引道:「後邊專門給爺騰了院子,伺候的人您隨便挑,時鮮瓜果應有盡有。爺只要住在敦州,想吃什麼、玩什麼儘管開口,咱們顏氏全包了!」
費盛暗自咋舌,奚家也有錢,但遠沒有到這麼大方的地步。這顏何如真的絕了,傳說他愛財如命,可也揮金如土,好擺闊,喜黃金,在敦州砸了血本,把來往行商的心都給攏住了,難怪奚家鋪子往東根本打不進來!
夥計也不廢話,喊了嗓子:「天記十六院,迎貴客進門!」
馬車轟然驅動,由專門的雜役引路,駛進了院子裡。
沈澤川面朝車窗,在黑暗裡聽到了酒家樓上曲。那各色的燈籠琳琅滿目,透過車簾,像是色彩斑斕的波光,晃得人意亂神迷。
* * *
六耳進了庭院就嘖嘖稱奇,他進廊子前把鞋給脫了,抱在懷裡,跟在費盛後邊左顧右盼,嘴裡念著:「這他奶奶的……得花多少銀子……」
費盛看了眼廊子,說:「沒個百十萬砸不出來。」
六耳沒見過那麼多錢,費盛也沒見過。要知道在闃都,咸德年間給離北、啟東的軍費總開支也才兩百萬封頂,朝臣們縮減了俸祿,勒緊腰帶把離北鐵騎和啟東守備軍給供了出來,朝廷都窮瘋了。但是在這兒,顏何如揮手就是幾十萬兩,砸下去就是為了招待人的。
路上確實辛苦,費盛不敢再讓沈澤川熬,候著人把藥吃了,就招呼下屬打水,把床鋪收拾好。他不敢催沈澤川休息,就悄悄吩咐丁桃上。
費盛沒有叫顏氏的人進院伺候,錦衣衛層層把守著庭院,他留在最後一層,夜裡要守在沈澤川的檐下。不僅是地上,這院子的飛檐屋脊上也有錦衣衛。丁桃白日裡在馬車裡睡得飽,這會兒帶著歷熊坐在上邊寫寫畫畫。臨行前蕭馳野那句話時不時會在費盛腦海里重現,以至於夜裡沈澤川咳一聲,費盛的心就往喉嚨眼裡跑。
沈澤川對敦州不熟悉,但是今夜不知道怎麼回事,夢魘來得厲害。茶石天坑消失了,隨之而來的卻是建興王府。
那黯淡無光的屋檐底下坐著又聾又啞的姆媽,沈澤川站在昏暗的屋裡,覺得口渴。桌子那麼高,他踮著腳去夠茶盞,卻撥到了地上,瓷碎濺在腳邊,刮傷了沈澤川的手指。
沈澤川啜泣起來。
他莫名很傷心,像是摔碎了件寶貝。
可是不論沈澤川怎麼啜泣,姆媽都背著身專注地在刺繡。她把手臂拉長了,再摁下去,影子拖到了沈澤川的腳邊,變成了詭異的長身怪物。她反覆做著一個動作,周圍一片死寂。
沈澤川手指撕裂般地疼痛,他在焦灼里攥起小袍子,把割破的手指裹了起來。袍子很快就滲出血色,像是山茶摔在了雪地里,碎得又紅又艷。
第170章 怪物
沈澤川的右手雙指抖得厲害, 那火燎般的痛感讓他霎時間清醒了。他疲憊地抬起右臂, 張開手掌時發現雙指不能自如動作。窗紙隱約透著亮光,他竟然睡到了這個時辰。
沈澤川擱回手臂, 讓汗沿著鬢淌下去。約莫片刻, 他翻身而起, 穿戴的時候雙指微蜷。
費盛聽著動靜,回頭招手, 示意端藥的下屬過來候著, 那邊門就開了,費盛掀袍邁進去, 沈澤川正站在銅盆邊洗漱。
「主子, 」費盛繞到一邊, 輕聲說,「一早就叫了大夫,正在那邊等著,咱們傳進來瞧瞧?」
沈澤川把帕子擱回盆里, 難得沒駁他, 說:「叫吧。」
費盛立刻歡天喜地喊人, 他在這個空隙里,跟沈澤川說:「昨夜就放了人出去,有六耳的舊交情在,消息來得都快。主子,雷驚蟄在城裡呢!」
沈澤川立在門邊,回看了眼費盛, 若有所思。
雷驚蟄反應這般快,說明他們對輜重押運的路程都牢記於心,把逾期的可能也算在了裡邊。這些天隊伍沒有到,雷驚蟄就立刻下到敦州,看來是想查明白蠍子是被誰劫了。
「輜重往茨州走有離北鐵騎隨行看押,消息傳不了那麼快,眼下也該進了茨州,不論雷驚蟄能不能查到,東西和人已經是咱們的了。」費盛讓開身,看沈澤川喝藥,「但是在城中活捉雷驚蟄太難了,主子,這敦州還有四百個蠍子在看守被他們俘虜的土匪,那都能算是雷驚蟄的兵,咱們人太少了。」
沈澤川苦得微皺眉,說:「雷驚蟄如今還沒有把洛山和端州收拾乾淨,這表明他手裡的兵不夠用,偷運軍械很可能就是想要討好邊沙,因此敦州城內的四百蠍子未必就肯聽他指揮。況且咱們到敦州是來和氣生財的,不是強取豪奪,凡事可以慢慢來。」他把空碗遞給費盛,「茨州近來無要事,我有的是時間和他玩兒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