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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高仲雄進了庭院,看那廊子木欄外的九里香都謝盡了,滿地白瓣無人灑掃,應該是主家特意吩咐過,自然殘香。池橋邊沿留著綠苔小石,宛如鋪著潤眼新褥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邊偷看,邊拾階而上。他沒留神腳底,險些滑倒,待狼狽地撐起了身,趕緊沖前邊掩嘴偷笑的侍女們連連作揖,越發滿頭大汗。

    檐下吊著鐵馬,丁桃等著高仲雄過來,替他掀了帘子,引他入內。高仲雄不知道丁桃的身份,不敢貿然得罪,自個兒提著袍子想跨進去,又發現這屋子沒有門檻。

    堂內敞亮開闊,沒什麼重器擺件。高仲雄在闃都時,常聽說沈澤川與奚鴻軒等人為伍,喜好奢靡,隨身攜帶的都是象牙小扇,便猜測這宅子的主人興許是周桂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正襟危坐,屁股只沾了個椅子邊,一直凝神留意著庭院裡的動靜。不消片刻,忽然聽到庭院裡起了車軲轆的聲音,檐下的丁桃迎出去,喊著「公子」。

    帘子被掀起來,高仲雄立即站了起來。但先進來的不是沈澤川,也不是周桂,而是個身形高大的落拓侍衛。這侍衛沒有看高仲雄,而是俯身接了四輪車,推著個披掛氅衣的青衫公子進來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依禮要跪,然而待他看清四輪車上坐的是誰,不禁瞠目而視,竟然後退一步,震驚地喊道:「姚……元琢!」

    這一聲喊得隨後進來的沈澤川直皺眉,他褪下氅衣,徑直去了上座。

    喬天涯把姚溫玉推到跟前,侍女們上前奉茶。姚溫玉握著茶盞,神色如常地說:「許久不見,不想神威也到了茨州。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不知道為何,冷汗直冒。他擦拭著應聲,不敢再直視姚溫玉,對沈澤川倉促地行禮:「同、同知大人……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覺得此人神情古怪,落座後道:「不必拘謹,坐吧。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豈敢。

    「既然神威也知道同知是誰,那就無須我再費口舌。」姚溫玉本想把高仲雄引見給沈澤川,但看他面容慘白,便停頓須臾,換了語氣,寬慰道,「神威不要害怕,我是活人。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仍然不敢抬頭,連聲稱「是」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問:「元琢何出此言?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言簡意賅地說:「我與神威在丹城有過一面之緣,當時毒傷並發,嚇壞了他。」

    可是高仲雄神色緊張,分明不僅僅是一面之緣這麼簡單。姚溫玉斷腿離都以後到了丹城,受潘逸與照月郡主的照顧,他身上的毒顯然都是在丹城所染,這其中到底有什麼故事,他至今沒有同人講過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卻是知道的。

    「我離開丹城時十分倉促,不知守備與郡主還好嗎?」姚溫玉問道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在姚溫玉的語氣里逐漸放鬆些許,能夠順暢地答話。但是他仍然側著身,不敢看姚溫玉,只說:「好、都好……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從中聽出些什麼。

    那邊侍女都退了下去,丁桃在檐下敲鐵馬玩,噹啷噹啷的,像是狂風肆虐。喬天涯掀簾把丁桃趕走,隔著珠簾終於安靜下去。

    姚溫玉聽聞了這個消息,既不像高興,也不像不高興。他擱了茶盞,打破寂靜,對沈澤川說:「我到丹城時,原本有郡主看顧,但郡主畢竟是個婦人,有許多事情不方便,守備就找到了當時還在家中的潘遠,這個潘遠是守備的庶出弟弟。」

    潘遠整日遊手好閒,十分好賭,可他不是潘氏嫡系,欠下的巨款只能靠潘逸夫婦兩人去還。潘逸讓他照顧姚溫玉,也有讓他「見賢思齊」的願望在裡面,再者潘遠早年照顧老爹很盡心,也算是個孝子。

    最初潘遠也算上心,有照月郡主的叮囑,不敢對姚溫玉馬虎。他也不需要親自做什麼,只要在院子裡看著大夫和伺候的人,盯著他們藥飯及時,不偷懶就可以了。但時日一久,潘遠就煩膩了,開始尋著藉口往外跑,鑽去賭博。

    「潘藺借囚犯的屍體掩人耳目,此舉沒有打消薛修卓的懷疑。當時郡主走得太匆忙,隨行的人里難免會有眼線。」姚溫玉繼續說,「潘遠後來被賭館逼債,四處躲藏,又不敢讓家中知道,便時常與我訴苦。但我身無分文,愛莫能助。」

    高仲雄點頭,說:「潘遠當時也尋我借錢,說被逼到了絕路,連六房的田都給賣了,仍然沒還完賭債。我勸他趁早和守備說,以免壞事,但他就是不肯。」

    說到此處,姚溫玉沒再說話。

    高仲雄才道:「過了不到半個月,潘遠忽然尋我吃酒,說是賭債都還完了,遇著貴人相助。我擔心他被賭館矇騙,席間向他打聽這個貴人是誰,他只說是闃都過來的龍游商人,托他辦事。」

    隨後又過了半個月,姚溫玉不僅傷勢未愈,反倒還嚴重了起來。照月郡主問遍了家中的大夫,也不見姚溫玉病情好轉。當時潘藺在闃都受挫,連同潘逸也被人彈劾,參的正是丹城潘氏田地的問題。潘祥傑不敢為兒子爭辯,擔心雪球越滾越大,然而潘氏屢次退讓也沒有遏止這股強風,言官激烈到要求潘藺停職待查。

    潘氏確實有問題,可那都是潘祥傑貪下的債。潘藺首當其衝的原因很明顯,就是因為他私藏了姚溫玉,但他賭著這口氣,要跟薛修卓槓到底。

    結果沒多久,潘祥傑就得知了內情。他唯恐潘氏受到牽累,便連夜寫信給丹城的潘逸,要求潘逸儘快把姚溫玉送回闃都。潘逸不肯,潘祥傑便勃然大怒,病倒在了床榻上。潘逸左右為難,同時照月郡主見姚溫玉病情古怪,暗自疑心,就繞開了前堂,叫貼身侍女請了府外的大夫查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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