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5頁
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盯著姚溫玉。
若非此人落魄至此,不要說別人,沈澤川也想殺他。茨茶槐的商路寓意沈澤川有千百種解釋,但是姚溫玉說的才是他真正所想——讓闃都失去與離北的直達兵路,茶州除了能夠牽制河州,還能阻礙啟東的糧道,沈澤川就是要包住闃都。
「但是戚竹音未必肯給同知時間,」姚溫玉忍不住咳嗽,頻頻以帕掩唇,「她在啟東從後觀察你的一舉一動,遲早會看出端倪。同知此舉若是能成,自然皆大歡喜,但若是不能成,反而會陷入闃都與啟東的前後攻擊,到時候腹背受敵,即便離北肯出兵援助,也無法在抵抗邊沙騎兵的同時和啟東守備軍作戰。沒有兵馬就是同知眼下的致命要害,所以同知連通茨、茶兩州,重理戶籍,收納流民,就是想要迅速建立起聽你調派的軍隊。」
沈澤川「啪」地合扇,笑說:「姚元琢名不虛傳,只是你這般聰明,怎麼會流落中博?若是想要建功立業,闃都如今的局勢正好,不論是太后還是內閣,都比我沈蘭舟出得起價格。」
姚溫玉要坐起身,喬天涯上前扶著人,給他墊上了枕頭。他不看喬天涯,像是不認得。那長指捂著帕子,別開頭面朝里,又悶聲咳了許久。他盯著牆面上的光影,喑啞道:「薛延清在闃都扶持儲君,脅迫內閣與太后,意欲率領太學進行改革,然而我以為大周已經醫藥罔效,與其再度求全,不如破而後立。大周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,出身草莽的雷常鳴都動了自立為王的心思。待到闃都的改革推行,各地必然會揭竿而起,群雄紛爭不可避免,李氏帝王已經無力回天。」
姚溫玉回過頭,在昏光里注視著沈澤川,他眼中重燃的光芒何其複雜,字字清晰:「這天下人人可以坐,李氏可以,你沈蘭舟為什麼不可以?」
沈澤川豎起摺扇,寒聲說:「我志不在此。」
「你騙不了我,」姚溫玉低聲說,「你正在這條路上。」
「我大可扶持別人,」沈澤川微哂,「天下姓李的不止一個。」
「六年前中博兵敗,你失去了一切。六年後闃都再敗,你又失去了一切。等到下一個六年,」姚溫玉垂眸疏離,「你還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別人掌控嗎?你根本不是做直臣的料子,受制於人已然成為了你的畢生恥辱。」
屋內氣氛驟變,沈澤川指尖捏著摺扇,雖然安靜,卻像是下一刻就會痛下殺手,含情眼裡什麼也看不清。窗外的鐵馬叮噹碰撞,樹影蕭瑟,跌在了他的袍邊,被他蹍在了腳底。
沈澤川陡然莞爾:「先生肯投身於我帳下,日後大小事宜,皆可商量。喬天涯,奉茶。」
姚溫玉接了茶,撥了茶沫,沒有立即喝。他的手腕還是與茶盞一色,卻瘦得可憐。他望著那浮動的茶葉,自嘲道:「不必叫我先生,我在闃都敗給了薛修卓,被他打斷了兩條腿,險些丟掉性命。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到這兒來麼?」
姚溫玉安靜半晌。
「因為我要和薛修卓下完這盤棋,輸贏不定,生死不論。」
第147章 小娘
翌日天沒亮, 沈澤川就起身了。庭院裡微涼, 他罩著件粹白寬袍,臨案看了姚溫玉的藥方。
「這身體是用毒餵壞的, 」喬天涯扶著茶壺, 給沈澤川沏了杯糙茶, 「他能保住性命實屬不易。」
沈澤川端了茶,說:「按照薛修卓的行事作風, 下的肯定是殺手。」他眉間皺了片刻, 「……腿治不好了嗎?」
喬天涯磕著了茶壺,他撥上蓋, 說:「治不好了。」
沈澤川茶也吃不下了, 把茶盞原樣放回桌面, 道:「身體呢?他如今留在宅子裡,什麼藥都不必吝嗇,大夫說什麼給什麼。另外再挑幾個心細的人過去照顧,不可怠慢。」
喬天涯沉默少頃。
沈澤川便明白姚溫玉的身體也壞了, 他們昨晚談話時姚溫玉就在頻頻咳血。他頓了須臾, 說:「人起了嗎?我去拜見。」
沈澤川到時, 看侍女都候在檐下,噤若寒蟬。他神色如常,掀開竹簾,進去了。屋內沒起燈,無端有種冷清感,裡邊岑寂, 只能隱約瞧見姚溫玉孤零零的背影。
姚溫玉似有所感,半回首,隔著門帘說:「同知請進。」
沈澤川方才挑簾,俯首進去了。喬天涯自覺立在了外間,靠著牆壁,聽廊下的鳥叫。
「茨州即將入秋,同知最近想的是槐州之事。」姚溫玉穿戴整齊,雖然病得厲害,卻仍然不肯邋遢示人。只是他腿腳不便,即便極力遮掩,手上磕碰的青紫還是很明顯。
沈澤川仿佛沒有看見,說:「此事確實令人發愁,早去不妥,晚去也不妥,我與周大人商議數日也沒有定論。」
姚溫玉輕輕頷首,說:「槐州的事情有兩難,一是難在江/青山身上,二是難在落霞關關卡。此兩難如不解決,茨茶槐的商路就難以形成。但依我之見,這兩件事情都不難。」
沈澤川洗耳恭聽。
姚溫玉看向新窗紗,外邊的鳥叫聒噪。他咳了幾聲,說:「薛修卓擔任戶科都給事中時,結交了江青山,這兩人聯手數年,齊心協力,不僅把厥西虧空的稅銀如數補上了,還把厥西十三城變作了大周糧倉。只有江青山坐鎮厥西,才能確保厥西政事清明,不會再出現今年開春時離北軍糧案這樣的大案。換言之,江青山離不開厥西,薛修卓一定會把他再度調回厥西,讓他繼續做厥西布政使,所以同知擔心的槐州北調不會發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