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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「公子,今日城裡來了好些乞丐呢。」丁桃跟著沈澤川,說,「都餓得面黃肌瘦,說是從丹城那邊過來的。余大人早上出去買了一兜饅頭,他們為了爭饅頭還打起來了。」
沈澤川腳步一頓,看天色還亮,便對喬天涯說:「去瞧瞧。」
茨州才開始重理冊籍,如果來了流民,都要在州府衙門裡呈報姓名籍貫,嚴防流寇混入城中。這事兒有人辦,沈澤川特地來看,是因為丁桃提到了丹城。
他們到時,余小再正在發饅頭。費盛和喬天涯上前幫忙,余小再連連道謝。
「猶敬,」沈澤川溫聲說,「把人引去州府衙門,自有人分發饅頭米粥,不必破費。」
余小再是徒步到茨州的,身上也沒幾個錢。他如今沒了官職,也不肯做周桂的幕僚,住在沈澤川宅子裡,由沈澤川養著。但是他很節儉,平素也給人看看字畫,這段日子才存下幾兩銀子,如今都給人換成饅頭了。
余小再說:「衙門分發定量,每日就那麼多,晚來的多是些老弱病寡,餓著肚子怪可憐的。錢財乃身外之物,身外之物。」
沈澤川看流民不少,也生了疑心。丹城是闃都八城之一,今年沒災,還給韓靳的八大營提供了物資,禁軍路過時也大吃了一頓,怎麼突然就出現了這麼多的流民?
喬天涯挨個塞饅頭,忽然聽著後邊鬧起來了。
沈澤川轉過了目光,見幾個潑皮鬧在一起,要拉人家的驢子。費盛看沈澤川沒表情,便立刻兜起饅頭,揮手讓錦衣衛上前扯開人,喊道:「幹什麼呢?擱這兒吵吵嚷嚷的!」
其中一個潑皮見過錦衣衛辦事,被扯得兩腳滑地,慌忙說:「官爺,這可不是我們鬧事!這幾人先說要賣驢,我錢都掏了,現在又不給我,你說這不是坑錢嗎?!」
費盛一聽,就轉過頭,沖底下說:「你們來茨州坑蒙拐騙,也不打聽打聽誰在這兒做主?趕緊把驢子給人家!」
那幾個蓬頭垢面的縮手縮腳,拽著繩子往費盛手裡塞。驢子被扯得直叫,有隻手被他們擠在後邊,胡亂拍打著地面,含糊不清地念著:「那是我的驢……」
費盛耳朵靈,但他不想節外生枝,裝作沒聽見。那手被潑皮們踩得吃痛,變成了拳頭,一下一下砸著地面。可是後邊不知道誰在拉他,拖得那手倏地消失了。
費盛把驢子交出去,鞋面上微沉,他低頭一看,是個髒得灰撲撲的奶貓。費盛俯身拎起來,喊道:「桃子,給你個小玩——」
費盛話還沒有說完,那隻手又露了出來,只露了指尖,摳得指縫裡全是血泥。
「我的……我的貓!」
這人匍匐著身,用額頭蹭著地面。後邊的潑皮看費盛轉了過來,趕忙拖著他的腳踝往後藏。
費盛發覺這人腿腳不好,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斷了。
第146章 元琢
沈澤川突然說:「丁桃。」
丁桃揣回小本, 跳過阻礙, 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,說:「你們藏什麼了?讓開, 公子瞧瞧。」
費盛看這群人眼神飄忽, 支支吾吾的, 就喝道:「怎麼,這驢子不是你們的?」
丁桃眼尖, 喊道:「公子, 底下有個人呢!」
周圍的錦衣衛團團圍上來,這群人多是丹城的地痞流氓, 看錦衣衛神色不善, 又都佩刀, 不禁生了怯,在費盛下令前就一鬨而散。他們一散,就露出了地上的人。
余小再提起袍子,走近來瞧, 彎腰驚道:「怎麼這麼多的血?快, 快扶起來, 找個大夫!」
費盛蹲身查看,說:「這腿不成了,早叫人打斷了。」
這人不肯抬頭,撐了片刻身,啞聲說:「……貓是我的。」
費盛訕訕,把那貓拎起放到他跟前, 猶自解釋道:「我以為是野貓,這驢也是你的?你不是丹城人吧?」
這人沒答話,他朝著地面咳嗽起來,掩唇時費盛瞟見他掌心裡還攥著方帕子。這帕子很講究,雖然髒了,質地用料卻不是普通俗物。這手指很修長,上邊沒有繭子,不是干粗活的手。
費盛在剎那間改變了態度,他說:「我扶你起來,你這腿走不了路,病得又這麼重,儘快讓大夫看看才是正事。」
這人驟然捏緊了拳頭,咳聲加劇。他掩唇的帕子裡沾了血,分明狼狽至極,卻意外地很知禮數。他垂著眼,說:「不敢勞煩,多謝。」
余小再看他腰間掛著招文袋,便知道是個讀書人,不禁更加關切,回頭對沈澤川說:「同知,我看他不是惡人,不如——」
「同知,」這人語調忽變,「沈同知,沈澤川?」
周遭的錦衣衛霎時扶刀,沈澤川抬手示意不忙,問道:「你與我是舊相識?」
這人心潮迭起,想要說什麼,卻嗆出了血。他喉間滾動,咳聲劇烈,蒼白的手指彎曲,顫抖地點在地上,用力扒出痕跡,一遍遍喃喃著:「沈澤川,是你啊!」
喬天涯對這聲音似曾相識,他轉過身。
沈澤川緩慢地蹲下了身,直視著這個人。這人挪開掩唇的帕子,用手臂撐著地面,一雙眼像是被點燃了,裡面是孤注一擲的癲狂。他抬起頭,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痛哭、會歇斯底里的時候,他卻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。這笑猶如春水波瀾,曇花一現,緊跟著墜進了深不見底的無盡烈火中,連同傲骨風流一併焚乾淨,把神仙變成了一把髒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