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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韓丞似是被帝後深情所動,伏地掩面啼哭不止,說:「光誠爺在時,臣也不曾受過這般的對待。我深知自己是個鄙薄膚淺的人,不過一介武夫,不敢同內閣諸位大臣相提並論,更不敢與元輔皓月爭輝,我是對李氏忠之切,愛之深,才敢把皇嗣還送於朝。元輔,何至於此啊?!」
韓丞屢次把火引向海良宜,孔湫胸中氣悶,艱難地說:「太后……元輔之心,皇天可鑑。立儲之事,絕非小事,眼下難關重重,大周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,若不能謹而慎之,只怕後患無窮……」
「哀家也明白這個道理,所以才會連日召集各位大人在此詳談。」太后緩復情緒,說,「光誠爺以後,皇嗣凋零,到了如今,竟然找不出一位儲君來。越是難關,越該齊心協力。韓丞,你就把光誠爺的私信交出,由在場諸位公驗吧!」
韓丞哪裡有什麼託孤私信?他死撐著不肯給,就是在和海良宜、太后比誰更能拖。一旦海良宜鬆口,寒門官員的浪潮一散,太后主政的心思就無法遮擋,到時候只能選擇讓他手中的韓家子登基,那時他就是真正的託孤大臣了,韓家鼎盛之狀就在眼前。太后如今想先逼死他,他心裡明白,便更加大聲地哭起來。
韓丞捶胸頓足,說:「諸位懷疑我的赤忱忠心,不如叫我死!我弟弟,嫡親弟弟!為了追捕那蕭馳野,現在還落在茨州為質。我為先帝傷了一隻眼睛,為光誠爺挨過三把鋼刀,我豈是為了一己私慾就誆騙天下的斗筲之輩?!」
他們你來我往的全是私慾,哭聲、罵聲充斥著朝堂,誰也沒有再提起燕王一脈,孔湫跪著,卻已然涼透了心。
海良宜今日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,他撐著椅把手,忽然站了起來。無數目光都匯聚於此,寒門官員期盼著元輔能夠翻轉局面,再定乾坤,世家官員默不作聲,以待良機,他們注視著海良宜,就像是過去那樣。
海良宜咳了起來,他乾瘦的手顫抖著以帕掩血。他咽了些唾液,緩緩環視著這大殿,接著緩緩環視著這些臉,最後看向太后。
「當年李氏為王,天下經歷數年征伐終于歸一。百年以來,大周曆代朝臣無不殫精竭慮、鞠躬盡瘁。永宜年間闃都城牆雖然陳舊,但其風骨猶在,氣魄猶存。永宜年初,渝州齊惠連連中三元,太學就此鼎盛。姚家三師雖是世家出身,卻廣開言路,不拘一格提拔賢才。今日還在這朝堂上的寒門學子,多是那段時期湧入朝中的。」
孔湫俯首,在回溯中,忍不住低聲嗚咽起來。
「然而永宜中興不過是曇花一現,十年才到,光誠爺便龍體抱恙。而後世家再度興盛,門第之見分劃太學,永宜年至咸德年間,闃都沒有寒士入朝,這是世家的朝堂。」
潘祥傑面色訕訕,叩著頭不作聲。
韓丞想要說什麼,海良宜卻驟然提高了聲音:「咸德年間,國庫空虛,臣請求花思謙交帳,他協同當時還任各部尚書的世家官員避而不答,屢次敷衍!同年厥西遇災,哀鴻遍野,臣再次逼迫花思謙交帳,他閃爍其詞,不久後中博兵敗,戰後六州糧倉一夜全空!這筆帳,直到今日,花思謙也沒有交代清楚!是他的錯,還是在場諸位推波助瀾的錯?!」
潘祥傑一驚,趕忙說:「此事當時大理寺已經——」
「臣海仁時,自歸朝以後,屢次進諫,要求公驗韓氏皇嗣真身。韓丞遲疑不決,至今不肯交付託孤私信,無法,臣便主持內閣探尋皇譜,最終奏請太后,擇立槐州燕王一脈為儲君,無果。」
太后被這激昂的語調震退了半步,那珠簾「嘩啦」地散在她身上,她驚疑不定地看著海良宜。
海良宜在燃燒,他胸中的怒火壓抑了整整三十年,此刻燒得他意氣重現,燒得這滿堂震驚,他說:「國之衰微,這是我為元輔的錯!我一生為君進諫,得而不得已然無畏!既然生諫不能,那麼今日,我便死諫大周!儲君可立,但絕不能冊立韓家小兒!儲君可立——」
說時遲那時快,海良宜振起的衣袖猶如焚燒的落葉,在眾人眼前隨風而起,跟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重響,血花迸濺。
滿堂死寂,太后手腳冰涼,險些滑倒在地。她的眼睛艱難地追尋著,從那濺開的鮮血,落到了海良宜身上。不消片刻,滿朝官員驚聲而起,孔湫幾乎是膝行著爬過去,扶著海良宜。
「仁時……」太后聲音顫抖,「何至於……何至於此……」
這一撞,徹底撞斷了韓丞的退路,海良宜以死成就天下文士的怒火,韓家小兒永遠當不了皇帝。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尋罵名,誰就是來日天下文人眼裡的眼中釘。但是就算是韓丞,也驚愣在地上,他做夢都沒有想到,海良宜會做得這樣決絕。
海良宜滿面血水,仰身望著高不可觸的蒼頂。
他一生都在求穩,然而最後這一刻,他激進了一回,成為了大周爆開的烈陽,在那漆黑的夜裡燃燒起無數道光。他胸口的仙鶴被染紅了,隨著殘存的起伏,他緊緊攥著孔湫的手。
「泊然……」海良宜輕聲說,「……我……盡力了。」
第122章 皇女
余小再說到這裡, 伏身哽咽, 難以繼續。他們這一代文士出仕,不是想做碧血丹心、肝腦塗地的齊惠連, 就是想做維繫危局、穩定乾坤的海良宜, 然而這危樓在風雨飄搖間發出了轟然傾塌的聲音。一夜之間, 砸碎了數萬萬人的凌雲壯志,讓大周上下號啕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