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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海良宜走到了盡頭, 停下腳步。他慢慢地轉回頭,看著階上的官員, 又看著明理堂飛檐上最後的餘光。

    「天要黑了, 」海良宜溫和地說, 「你們路上當心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不知為何,在這一刻忽然心生害怕。他跨出一步,想要攙扶住海良宜,微微哽咽地喊著:「老師!」

    海良宜擺了擺手, 轉身走向了宮門。

    燕王庶孫一脈是海良宜最後的陣線, 他看那落日被高樓埋沒, 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。他知道韓氏子登基意味著什麼,這場仗打了三十年,他的穩健求和沒有得到任何勝利。

    他只能盡力地燃燒自己,將這一把老骨頭也丟在烈火中,期望著濺出的火星能夠點燃已經沉寂太久的夜空。大周進入了漫長的黑夜,他似乎是僅剩的火把, 但是他至今無法承認,曾經與他殊途同歸的齊惠連等人是敗了。

    他看著那些天才猶如流星,一顆一顆地隕落,最後留下的自己曾經是那樣的不起眼。

    三十年前,海良宜不為成敗。三十年後,海良宜殫精竭慮。他踏實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,意圖拉住激進前沖的齊惠連,但是他沒有做到。沒有人知道,東宮僚屬全軍覆沒的那一夜,是海良宜這一生最痛心的時刻。

    天已經黑了,海良宜走到宮門口,已經氣喘吁吁。他抬袖拭著汗,看見站在轎子邊等待他的姚溫玉。姚溫玉來扶他上轎,他坐下了,在姚溫玉將要放下帘子時,對姚溫玉說:「元琢,我有一樁心事未結,你明日就替我跑一趟蕪城,今夜就收拾行囊吧。」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幾日後再次上朝,太后已經免了海良宜站立。但是她越是這樣禮賢下士,越意味著她對海良宜的不滿正在加劇。因為這幾日都察院的言官齊心協力,共同將韓丞罵得體無完膚。要求公驗韓家子的呼聲隨之高漲,這股緊緊簇擁著海良宜的浪潮正在迫使太后讓步。

    太后夙夜難眠,她的猶豫不決讓韓丞陷入了絕地,韓丞也逐漸回過味來,這是要太后借刀殺人的意思,只要自己不堪重負,死於罵聲,太后便可以立即扶持韓家子登基,杜絕韓丞謀權的可能。等到了那個時候,她就能專心與寒門對峙,不論是冷置海良宜,還是更換內閣元輔,都能辦得比此刻有餘。

    韓丞不肯就此罷休,把到手的權貴拱手讓人,他就是熬,也要熬死海良宜!

    「如今局勢不穩,東北的離北虎視眈眈,東邊的中博蠢蠢欲動,內閣若把儲君一事一拖再拖,沒有新帝,難道天下以元輔馬首是瞻嗎?」韓丞在連日的唇槍舌戰里已經斗得滿嘴起泡,他猛然揮袖,說,「我看元輔聚集群黨,阻撓立儲,就是其心可誅!」

    「你含血噴人!」岑愈身為言官之首,厲聲說,「立儲一事連日商議,指揮使遲遲不肯公驗皇嗣真身,到底是誰在阻撓立儲?先前天下歸心,若非指揮使執意圍捕定都侯蕭馳野,闃都怎麼會陷入如此境地!若要問責,你首當其衝!」

    「好啊!」韓丞一聲冷笑,指著岑愈,「蕭馳野刺殺先帝,我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兼任八大營總督,圍捕此人天經地義!你說我辦得不對,就是說他行刺一事做得對!你與蕭馳野、沈澤川倆人私交不淺,岑尋益,刑部也沒查到你頭上嘛!孔泊然,你們倆人不愧是同窗好友,我韓丞羨慕得很!」

    孔湫面上浮現怒色,他說:「你胡亂說什麼?蕭馳野到底有沒有行刺先帝一事還在查辦,就憑你韓丞空口無憑,刑部乾脆不要幹了。再者我們私宴小聚,你韓丞不在場麼?你也吃了不少酒!」

    韓丞說:「我是錦衣衛,隨時聽記就是本職,你們重臣私聚,我若不到場,如何能聽得確切?我已叫人把那夜詳談的事情全部謄抄給了太后,我清白啊!你們敢麼?」

    潘祥傑前頭受過蕭馳野相助,近來在朝上一直夾著尾巴做人,生怕被牽扯進去。韓丞又正權勢滔天,指哪兒他就去哪兒,見著他們又吵了起來,嘴唇翕動,往後小退了幾步,沒敢插話,打定主意要當個縮頭烏龜。

    幾方逐漸罵上了頭,岑愈嘴皮子最了得,把韓丞罵得里外不是人,就算韓丞想要忍,這會兒也氣沖五臟,指著岑愈的手使勁抖。但是他仍然保持著清醒,兩眼一閉,滑跪在地,豁出去似的大哭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太后!」韓丞伏地痛哭,「太后!臣心如月,皎皎潔潔!圍捕蕭馳野是我的錯,行刺先帝是我的錯,連如今儲君無人也是我的錯!我本為臣,甘願為君死,甘願受君罰!有罪,便都是我韓丞的罪!是殺我一人,還是殺我一家,主子怎麼判,我就怎麼受!」

    孔湫覺得此人厚顏無恥,當即抬手摘了烏紗帽,說:「我恥於跟此等小人同列!若是皇嗣不能公驗真身,這個官,我孔泊然不做也罷!」

    太后霍然起身,掀開了珠簾,冷冷地把他們挨個掃視一遍,最後落在韓丞身上,說:「朝堂議事,你哭什麼?站起來!」隨後又看向孔湫,「你好歹也入了內閣,算是次輔,是主持國家朝政的人,動不動就以罷官相逼,是要威脅哀家就範,還是想要沽名釣譽,你自己心裡最明白!哀家自從代行天子之權以來,事無大小,皆要詳細詢問內閣,有什麼事情說不明白?你非得這般步步緊逼!」

    群臣皆跪。

    「先祖定下後宮不得干政的陳條,哀家三番五次僭越,本已愧面先祖。此次建恆突然病逝,若非你們屢次哀求,哀家哪裡肯再來這前朝主事?如今沒有皇帝,哀家膝下無人,不過是個孤寡婦人……」太后說到此處,眼含熱淚,「光誠爺在時,何曾叫哀家受過這等委屈?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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