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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「我看依照這個趨勢,等到明年,茨州境內就沒有匪患了。」周桂昨夜一宿沒睡,盤算了許多,說,「咱們若是能替敦、端兩州也解了難處,洛山土匪就會不攻自破。」
「招募初見成效,大人卻不能一味依賴於此。茨州能夠支撐得起這樣大的糧食消耗,是因為過去五年時間裡茨州上下能夠齊心協力。端州臨近邊沙,即便他們想要收心開墾,也做不到。」沈澤川還有其他思量,說,「況且如今帝位空懸,亂世最易出梟雄,洛山有個雷驚蟄,茶州未必就沒有。茨州才開始蹣跚學步,萬事不急。」
「是這個理,」孔嶺頷首,說,「當務之急是解決戶籍問題,好些人都是其他地方跑來的,身上沒有文書證明,若是想要在茨州常住,總要有個身份。」
沈澤川稍作停頓,說:「永宜年間,東宮力推黃冊入籍,是由各地州府、知縣、村鎮層層稽對出來的。如今茨州人少,既然已經不再受大周號令,便可以廢除原先的三部冊籍,由茨州自己再分新籍,城中仍然嚴禁遊民。等到確定冊籍,茨州就能隨冊徵稅,帳目上也會隨之更加清楚。」
「那這幾日便能著手整理,」周桂頓了頓,說,「如今只擔心啟東守備軍。」
「這麼久了,」孔嶺也說,「怎么半點都沒有聽到啟東的消息?」
沈澤川也在這等待中覺察出別的東西。
闃都若是想要阻止蕭馳野回離北,馬上調出戚竹音就能在一個月前把蕭馳野堵在中博境邊。但是闃都沒有,他們放出了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韓靳,這韓家嫡子在丹城外被禁軍俘虜,現在還關在牢里。按照啟東五郡的劃分,戚竹音能夠在半月以內召集十萬人馬,她卻到今天都沒有來。
沈澤川從周府出來時,天已經晚了。他算著時間,蕭馳野應該還在回城的路上,便也不急著回家。下階時前頭一亮,費盛提著燈籠,給沈澤川把路照得清清楚楚。
沈澤川這幾日忙於旁事,還沒有和費盛交談過。費盛每日盡力與晨陽幾個親近,給紀綱端茶倒水最勤快。這人是在闃都滾出來的老手,當下給沈澤川掌著燈籠,路上也沒開口打斷沈澤川的思緒,面上看著像是給沈澤川提提燈籠已經知足了。
街上有些人,費盛小心地引著路,忽然聽沈澤川說:「今早侯爺出門,聽說你也自薦了。」
費盛神色如常地說:「我見骨津傷勢未愈,想替他隨侯爺跑一趟。」
沈澤川看著路,沒再說話。
待回了宅子,喬天涯便接了燈籠。庭院裡還有骨津,輪不到費盛值班,他便自覺地回去了。
「主子晾著他,」喬天涯說,「只怕他會心生怨憤。」
沈澤川進入長廊時回了頭,看那邊的費盛已經轉入洞門,他說:「我有心用他,他卻未必看得上我。他在錦衣衛中的品階於你只高不低,韓丞算是他背靠的大樹之一。先帝暴斃前,他還是韓丞的左膀右臂,韓丞要殺他,總要有個理由,而這個理由,他來茨州數日,卻始終沒有對我開口的意思。」
沈澤川站定,對喬天涯微微一笑。
「他肯在闃都孤注一擲,原本就不是衝著我來的,而是衝著策安。策安是離北王嫡次子,當時世子重傷,旁人都以為策安回去是要接替蕭方旭的。費盛已經和韓丞起了間嫌,與其委曲求全,不如索性離開闃都,去離北另謀條出路。救命恩人這個身份,足夠他在離北有個安穩。」
喬天涯對費盛有些了解,他說:「骨津如今負傷不便,他今日自薦,就是想要頂替掉骨津的位置。可惜侯爺是個硬心腸,不肯給他這個機會。」
但是費盛早有準備,他對紀綱如此殷勤,就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。今日的自薦是種試探,他已經明白了蕭馳野的意思,便把目光又挪回了沈澤川身上。
「這人有真本事,」沈澤川說,「比起骨津不相上下,如果真的棄而不用,就太可惜了。」
他們言語間已經到了庭院,骨津要安排人上菜,沈澤川讓他等等。
「差不多該回來了,」沈澤川回身,「你去門口接一接。」
誰這一去就是半宿,蕭馳野遲遲沒歸。沈澤川一直沒睡,等到燭都燃了一半,才聽著前頭有動靜。
蕭馳野大步入內,卻沒有立刻進屋。他一身灰塵,在院子裡脫了外袍,回身看著後邊的人,嘴裡卻喊著:「蘭舟。」
沈澤川的目光越過蕭馳野的肩膀,看見晨陽和骨津攙著個人進來。庭院裡不夠亮,沈澤川竟然沒有看出來這人是誰。
這人的袍子被扯得稀爛,底下的褲腿也破著口子,蹬著一雙裂開的草鞋,腿上全是泥垢。人站不穩,全靠晨陽和骨津架著,嘴裡說著胡話。整個人蓬頭垢面,狼狽不堪。
沈澤川借著那微弱的芒,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什麼,說:「余大人?」
那人渾身一抖,掙了幾下,不可置信地從昏暗裡窺探向前。他亂糟糟的頭髮里露著雙眼,看到沈澤川,愣了半晌,隨後吞咽了幾口唾沫,嘴唇翕動,猛然間號啕大哭起來。
「累死老子咯!」余小再哭得聲音沙啞,他不住地擦著臉,喊著,「同知!元輔沒咯!我也要四!這一漏上東多西藏。活得太辛苦了!」
沈澤川隨之一驚,跨出一步,沉聲地說:「海閣老怎麼沒了?」
余小再喉間被哽咽聲堵塞住,他想要回答,卻儘是哭聲。他哭得厲害,幾乎要滑去地上,不斷地搖著頭,最終在那肝腸寸斷里,聲嘶力竭地用官話說:「元輔……元輔死諫無果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