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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丁桃一臉憂傷,又寫了幾筆,說:「你不懂,就是有津哥帶著,才會迷路。唉,津哥真奇怪,在軍里做斥候,在外頭查事情,把那些陌生的地方認得清清楚楚,一回咱們自己家就不行,十有八九都要拐錯院子。他在離北家裡的時候,經常繞到別處去。我給你講,那院子裡有個叫翠蘭的姐姐,世子妃跟前的侍女,可溫柔了,每回津哥繞錯路,都是她給帶回來的,還給我糖吃,反正……唔噶森麼!」

    骨津單臂夾著丁桃,把他的嘴塞了個嚴實,看喬天涯幾眼,說:「非禮勿聽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還沒聽出哪兒『非禮』呢,」喬天涯面露詫異,小聲鼓掌,「你倒是自己把自己給一錘釘死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這邊種竹子難活,過幾日我再找找別的。」蕭馳野說著回頭,沖他們幾個說,「今晚哪個守夜?」

    晨陽一直心事沉沉,聞言說:「我一個人守,這幾日都是他們幾個在輪班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知道晨陽這是要跟自己稟報事情,便頷了首,沒再多問。他一進城看見晨陽迎接自己時的神情,就明白有事。回到院子時熱水都備好了,蕭馳野去沐浴的空隙,沈澤川就叫人熱飯。

    天氣熱,正屋的門向兩側推開,只垂了擋蚊蟲的竹簾。窗紗都是新換的,廊下擱著一壇胖肚銅缸,納著兩條清水紅鯉,浮著三四朵青荷,院內栽著幾株綠植,襯著屋內漏出來的暖光,簇擁著呆坐的晨陽。

    晨陽穿的是舊袍子,他們一路趕過來衣裳都磨得不像樣子,沈澤川請周桂的大夫人找裁縫挨個給他們量了,再等段日子就都能換新衣服了。

    晨陽和朝暉一個年紀,但是朝暉已經成家立業了,他還是個近衛統領,一直跟兄弟們住在一塊,看起來最講究,實際上也糙。他這會兒坐在屋檐下,被蚊子叮了好幾口,心裡卻七上八下,還在斟酌著一會兒怎麼和蕭馳野匯報。

    竹簾半開,沈澤川已經換了家裡穿的常服。他對晨陽說:「晚上一直守在城門口,坐這兒還要餵蚊子,先進來跟策安一道把晚飯用了。」

    晨陽起身應了,跟著進去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還沒出來,飯菜很簡單,他們很少用大魚大肉。如今紀綱回來了,把伙食看得緊,該用什麼補什麼都按照在昭罪寺里跟齊惠連定的菜譜來。他們幾個近衛都愛喝酒,紀綱以前也愛喝,做的下酒菜都是一絕。

    晨陽跪坐在蓆子上,侍女往他跟前的小几上擺放飯菜。

    屋內很安靜,晨陽垂頭坐著,聽著人都退了出去。沈澤川坐在上邊,倒沒有晨陽那麼拘謹。他穿著的白寬袍在行動間露出了手腕,那因為容貌帶來的精緻散了幾分,反倒有些令人放鬆的不拘小節。

    兩個人若是處久了,興許會不自覺地被對方影響。

    晨陽覺得沈澤川這個時候,有些蕭馳野安靜時的感覺,都有逐漸使人安心的氣勢。

    「顧慮太多反倒不妙,」沈澤川擱著木筷,沒看晨陽,只說,「你如實匯報,不添一字,不改一詞,把事情告訴他,他自有想法。常言道當局者迷,其實未必,他在其中,遠比別人更了解,他興許遠比你想得更早。」

    晨陽俯著首沉默地行禮。

    「你若是小看了他,就是小看了你自己。」沈澤川緩慢地說,「他從千萬人里挑了你們,你們何嘗不是從千萬人里挑了他。日後還有疾風驟雨、驚濤駭浪,你要是每一件都像今夜這樣踟躕,那麼遲早有一天會跟不上他的腳步。他們只認識六年前的蕭馳野,可你看到的卻是這六年裡被磨礪出鋒的蕭馳野。晨陽和朝暉皆是日光,蕭馳野與蕭既明都是離北的狼,你還在害怕什麼?不要讓闃都的時光迷惑了自己,你們早已與他們旗鼓相當。」

    晨陽在蓆子上埋著臉,喉間隱約泄出哽咽。他手指微蜷,半晌沒有說話。他自覺自己的事情無關緊要,所以沒有提,他雖然沒有像骨津那樣蒙受不白之冤,卻也感受到了家裡對自己的冷置。他這幾日輾轉反側,正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對蕭馳野開口,他在和骨津離開離北時,甚至暗暗鬆了口氣。

    晨陽離開離北時,樣樣都不比朝暉差。他事事都想要爭氣,最怕被人認為他比朝暉差勁,所以對自己不斷地提高要求。可是他回去待了半個月,竟然有了避開朝暉的念頭。

    他害怕了。

    他在某一刻認為自己已經敗了。

    他是蕭馳野的心腹,也是蕭馳野和蕭既明被拿去比較的一環。一旦他自己率先生出了這樣的畏懼,那麼往下的骨津和丁桃也勢必會受到影響,他們將無法再和蕭既明的近衛們相提並論,這對於即將面臨離北苛刻審視的蕭馳野而言才是種重創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誰也不是,他不是蕭方旭也不是蕭既明,他是他自己,他最囂張的特點就是勇往直前和勢在必得。晨陽跟著他,就猶如跟著那狂浪兇猛的風。沈澤川說得沒錯,如果晨陽就此畏懼了,那麼他遲早有一天會被留下,因為他最初選擇的正是敢單槍匹馬留在闃都的蕭馳野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頭髮還沒幹,他披著常服出來,就見晨陽還伏在地上肩頭顫動,不禁一愣,看向沈澤川。沈澤川微微攤開了雙手,對他露出個無辜的神情。

    第117章 恩威

    蕭馳野松垮的外袍半敞, 露著里襯解開的領口。他坐下時擋住了許多光亮, 身上還帶著水汽,就著乾淨的帕子抹了幾把臉, 舒坦了些許。他屈指在地板上敲了三下, 對晨陽說:「什麼事?坐起來講話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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