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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歷熊「欸」一聲,手忙腳亂地繫著褲腰帶,撒腿就追。雷驚蟄狠抽著馬鞭,在樹影里亂沖,那被風推晃的樹杈猶如張牙舞爪的鬼,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。
雷驚蟄跑出了汗,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汗,背上被風吹得涼透了,他甚至顧不得回頭看歷熊,只想趕緊離開這林子。座下的馬跑得疲累,不論他如何抽打,都沒有白日的速度。
腳步聲,腳步聲從周遭轟然踏來,雷驚蟄像是被什麼震動地面的東西追趕。他一頭撞破樹網,衝出了林子,卻跟著強勒住馬,喘著息,定定地看著前方。
蕭馳野的衣擺被風吹向後方,他肩頭停著正歪頭的海東青。那夜色似乎是從他背後鋪開的,沉甸甸地淹沒了雷驚蟄的手腳,使得雷驚蟄動彈不得,整個身體都僵直在馬背上。
雷驚蟄喉間逸出嘶啞的聲音,他反應過來想要掉頭,可是周圍全部都是禁軍。蕭馳野有意把人藏在林中,讓雷驚蟄根本猜不到他帶了多少人來——這是對雷驚蟄最初欺騙他們的回擊,讓雷驚蟄同樣嘗到了那種被戲耍的荒誕感。
「跑起來啊。」蕭馳野沉聲說道。
雷驚蟄鬆開韁繩,把雙手抬了起來,說:「你贏了,我甘拜下風。」
浪淘雪襟甩頭嘶聲,蕭馳野沒有說話。
雷驚蟄緩慢地滑下馬,一直抬著雙手,示意自己沒有魚死網破的念頭。他像是非常識時務,落地後解掉了腰側的佩刀,看著蕭馳野,俯身放到了地上,隨後說:「我們還能談談。」
蕭馳野饒有興致,說:「你說。」
雷驚蟄平復著喘息,在寒光包圍里,鬢邊淌著汗珠。他說:「你要回離北,不會久居茨州,現在殺了我,也不能阻止洛山土匪捲土重來,反而會讓如今才穩定的敦、端兩州陷入亂局。不如放我一馬,保持兩州局勢安定,給茨州留出充足的時間重建守備軍。」
天空中傳來烏鴉的叫聲,猛抖擻精神,展翅突進風中,撲進了樹濤間。底下的氣氛也隨之緊繃,雷驚蟄一直看著蕭馳野,像是要證明自己有把握,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。
蕭馳野抬起手掌,落在了腰側。
他們兩個人對峙著,在猛撲撕烏鴉的剎那間,雷驚蟄遽然用腳顛起刀,甩掉了刀鞘。他一個前滾翻,緊接著雙腿爆發出強勁的力道,整個身體都隨之彈起,刀已經劈向了蕭馳野的門面。刀鋒悍然相撞,在巨力抵抗間擦出火花。
數日的酷熱在風裡消散,白天還晴空萬里,此刻已經陰雲密布。幾點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,跟著暴雨忽至,像是不耐暑熱的老天爺沖刷著髒兮兮的天地。
歷熊跟丟了雷驚蟄,他繞了許久,終於在雨里聽到了細微的打鬥聲。他用力地撥開枝葉,踩著泥水追了過去。他滾出來的那一刻,正與持著刀的禁軍對面。他手無寸鐵,眼看雨簾外的雷驚蟄落於下風,情急間大喝一聲,竟然轉身抱住碗口粗的禿頭死樹,掄了起來。
「大哥!」歷熊像是蠻撞的猛牛,力大無窮,把這一面的禁軍沖得七零八落。
蕭馳野豈料歷熊有這樣的力氣,被那揮來的樹晃開了身體。雷驚蟄已經中了刀,見機馬上退到歷熊身邊。歷熊天生異力,比蕭馳野還要駭人。他掄著樹,擋著那些刀劍,喊道:「哥!我背你!」
雷驚蟄跳上了歷熊的背,歷熊抵著樹,大吼一聲,直直地撞開豁口。他根本不怕刀劍,也不怕蕭馳野,初生牛犢都是這樣的脾性,他眼裡只有大哥雷驚蟄!手臂上挨了刀子,歷熊也不覺得疼,他踹翻前方的人牆,頂著暴雨背著雷驚蟄狂奔起來。
雷驚蟄淌著血,染紅了歷熊的背。
歷熊擦抹著臉,哭道:「哥!你不要死!」
雷驚蟄不是認命的人,他在端州朱氏那裡待得不痛快,親爹負了他娘,他便給自己改了姓,從此叫做雷驚蟄。他在洛山時幾次遇險,都能等來轉機。可是蕭馳野就像是這夜突如其來雨,是他意料之外的絕境。他覺得自己氣數不該絕,但是無法控制地看著局面傾斜。
「他媽的……」雷驚蟄捂著傷口,說,「你閉嘴!」
歷熊聽著背後的馬蹄聲,咬緊牙仰面飛奔。他跑得快,這小子真奇了,普通馬匹都追不上他。然而蕭馳野的浪淘雪襟本就不同尋常,眨眼間已經攆到了兩人身後。
歷熊拼盡了全力,在跳躍過溪面時突然抽了筋。他還在長個子,當下沒踩穩,摔在了地上,一邊疼得抽氣,一邊拖起雷驚蟄,還要背著雷驚蟄跑。
「蕭馳野!」雷驚蟄心知跑不掉了,他說,「你若肯刀下留人,洛山群匪就能歸到你的麾下!我餘威尚存,還有用處!」
蕭馳野甩掉狼戾刀上的血珠,浪淘雪襟踏了兩步,猛地奔來。
雷驚蟄擰過歷熊的臉,在劇烈喘息間聲音已經變了調,他不想死,捏著歷熊的手指緊攥,他說:「熊崽,殺了他,殺了他!」
歷熊蹭掉臉上的雨水,瘸著條腿,張開雙臂,穩著下盤,竟然真的想要掀翻浪淘雪襟。他結實的身軀發著抖,看著蕭馳野,長喝一聲,沖了過去。他抱住浪淘雪襟的脖頸,讓浪淘雪襟嘶鳴起來,他不會太多的招式,腳下一晃,分明是邊沙部摔跤時的技巧,把浪淘雪襟摔翻在泥水裡。
蕭馳野一把攥起歷熊的衣領,歷熊單腳著地,臉龐還很青澀,他掙扎著,捶打著蕭馳野的手臂,喊道:「哥,快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