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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骨津吃得痛快,把隨身帶著的棉花塞進右耳,轉向左邊,說:「家裡的酒?給我弄一壇。」
「只喝三杯,」喬天涯早已經停了筷子,他說,「待會兒要跟我主子匯報差事,你喝得爛醉,是忘了上回侯爺的罰麼?這個時候,我勸你謹慎行事。」
他一般都是嘻嘻哈哈的樣子,可他從前是錦衣衛同知,如今真的拿出派頭來,還真有點威勢。語氣很平和,話卻沒那麼好聽。
骨津煩躁地皺了下眉,卻還是點了頭,說:「是饞了,我已經連月沒有喝酒了。」
丁桃逐漸關上了話匣子。他是這些人裡邊年紀最小的,平素都被當作弟弟養,哪個哥哥都沒吝嗇過給他買糖。正是如此,他誰也不怕,誰都敢親近,他天生帶著洞察力,對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流動格外敏感。他察覺到哥哥們都不同於表面上的放鬆,於是他捧著自己的小麻雀,老實地坐在一邊,不吵也不鬧。
飯吃得差不多了,孔嶺又安排了人騰院子,給這些一路奔波的來客落腳休息。這會兒已經是半夜,沈澤川讓丁桃送紀綱去歇息,為首的幾個都有事稟報,依次立在門廊,準備挨個進去。
「一道進來坐下,有話一起談。」待他們都進來了,沈澤川坐在主位,先問晨陽,「籌辦軍糧的事情順利嗎?」
晨陽坐得端正,他整理了片刻言辭,說:「不順,正如我臨行前公子所料,槐州的官員百般搪塞,遲遲不肯籌辦。當時離北戰事緊張,主子的兩日期限眼看就要到了,我急得上火,還是落霞關守衛姜大人出面擔保,槐州才肯放糧。好在趕上了期限,由糧馬道直通,才沒有耽誤軍情。」他說到這裡,沉默一會兒,說,「我在離北見了世子爺,世子爺傷得很重,聽聞主子在闃都陷入重圍,想率兵去接,可惜被王爺駁回了。」
沈澤川沒有再問詳情,而是轉向骨津,說:「你當時來茨州調糧,周桂沒有槐州州府那麼難纏,怎麼如今也愁眉不展?」
骨津被點到名字,竟然有些錯愕。在座的都發覺他的心不在焉,沈澤川看著他,他說:「……我來茨州督察軍糧的籌辦,確實沒有遇著刁難。早早就隨軍送去了前頭,還在鴻雁東山脈見到了王爺。」
他說得不快,停下來猶豫許久。
「我聽說主子出了闃都,一直在等他歸家。後來和晨陽在軍中碰頭,才知道主子停在了茨州,所以便趕向這裡。」
離北就在茨州北方,按道理他們應該比喬天涯更快。
沈澤川指尖微敲著桌面,略了過去,對喬天涯說:「你呢?詳說。」
喬天涯在椅把手上架著手臂,回答得很快:「我受主子命令趕去尋人,在薛府內宅追查蹤跡,發現薛修卓把師父移到了東龍牙行,先生卻不知所蹤。我們晚了一步……城門也出不去,便只能在闃都里躲藏。」他說著看向費盛,「正巧他也帶著人在躲世家搜查,我們想方設法要出城,韓丞卻把闃都堵得水泄不通。我們實在沒有地方去,就藏身在侯爺的梅宅里。我在梅宅里,恰好發現了侯爺從潘家套出來的闃都官溝分布圖。」
這東西是蕭馳野進爵設宴時從潘藺手裡得到的,當時他是準備留給自己以防萬一用的,卻不料陰差陽錯地成為喬天涯他們逃脫闃都的鑰匙。
「我們是從官溝爬出來的,」費盛說著伸手,比出手指,「各個大街的官溝都是新挖的,不知道是不是侯爺的意思,全部是外窄里寬,乾燥之處還存著燭火和一些乾糧。我們一行五十多個人,就是靠著這些乾糧,跟八大營繞了十幾天,最後從靠近楓山的地方出了闃都。」
「出來後發現闃都八城間的官道查驗嚴格,就當掉了身上的金銀玉佩,喬裝成游商,從遄城南邊繞到了茶州,再從茶州趕到了茨州。」喬天涯說,「我們半月前到茶州時,聽說韓丞已經把皇嗣送入了宮中。但是離開茶州後消息不通,就失去了後續,其他詳細,就得等葛青青的信了。」
沈澤川沉思著,沒人打擾。他聽見丁桃在廊下走動的聲音,等到丁桃走到門口,他說:「你們倆人也累了,今夜便跟著丁桃先去休息吧。」
費盛有眼色,也不忙著在今夜剖白忠心,乾脆利落地起身,跟喬天涯一起喊了主子,就退出去了。
* * *
燭花微爆,閃爍了一下。
骨津始終沒有抬起頭再吭聲,他陷在昏光里,燭火的影子投映在他的側臉,像是兩團扭打在一起的小人。
沈澤川出奇地冷靜,他說:「你們兩個在離北遇到了什麼事情?」
晨陽抬起手半遮了臉,肘部撐在椅把手上。他說:「……我在世子跟前,沒遇著什麼事情,是骨津。」
骨津在難挨的寂靜里解了衣扣,脫掉了上衣,背過身,使得整個背部暴露在沈澤川眼前。他說:「這些事原本該直接稟報主子,但是主子幾日後才回,依照主子在闃都的吩咐,我可以先稟報公子。我到了戰事最激烈的地方,王爺和左帥都平安。軍糧審查結束後,我暫時做了原來的斥候游隊前鋒,每日跟悍蛇部的騎兵打交道。記不清是哪一日,我從東山脈帶著小隊回程,在途中遇到了伏擊。」
那背部被蝕爛了,嚴重的地方已經刮掉了,纏著紗布的地方仍然能看見滲出來的血。
「我中了一箭,卻逃脫了。我原本以為是悍蛇部的人,所以帶著剩餘兩百弟兄繞開了悍蛇部出沒的草場,從圖達龍旗的沼澤地往回走,誰知當夜就在圖達龍旗再次遭遇了伏擊。」骨津把衣衫再拉起來,他繫著扣,說,「公子,我是斥候出身,能被王爺選入近衛,靠的就是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。這些年在闃都待得雖然不如從前,但在主子提點以後,也不敢再大意,尤其是在戰場上,更是謹慎。那夜我的行軍路線都是直接下達,沒有和任何人商討,卻兩次被伏擊,所以我開始懷疑隊伍里有悍蛇部的眼線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