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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錦衣衛有「聽記」的差事,就是在大街小巷詳細地記錄物價。沈澤川任職南鎮撫時管理錦衣衛軍匠,能夠翻閱錦衣衛每年對各地的記錄。葛青青原本想要謄抄下來,但是沈澤川通宵達旦全部背了下來。他過早地警惕著那些未知的將來,不肯輕易把重要的東西交給紙張承擔。事實證明他做得不錯,他們離開闃都那樣倉促,什麼都來不及帶。但是他離開了,他看過的記錄、卷宗、舊籍就跟著他離開了。
周桂陷入沉思,他想了又想,說:「槐州若是不肯……」
「可行!槐州往東是落霞關,它能從離北轉出一些邊境風物,運去海港正好是條線。」孔嶺越想越興奮,他忍不住走了幾圈,拍了大腿,說,「是啊!早該如此了!茨州如果還要不知變通,那不就還要處在以前的牢籠裡面嗎?可行,可行!」
沈澤川始終沒有回答他要如何讓東北糧馬道繼續使用的事情,但是孔嶺已經無暇顧及了。他在燭光里,似乎看到了屬於茨州的生機。他在雷常鳴的事情里,覺得沈澤川是走「詭」道的人,可他如今全然忘了,想要拉住沈澤川好好道謝,手伸出去又想起蕭馳野,連忙又規矩地收回來,連聲說:「這樣一來,後幾年的糧食若是多了,也不怕在倉里堆放生霉。」
「那就再談談守備軍的事情,」周桂隔著桌椅,說,「還有城牆防禦的事情。」
沈澤川喝著熱茶,還沒開口,就見書齋門外的丁桃露出腦袋,沖自己使勁揮手。
「怎麼了?」沈澤川起身走到門邊。
丁桃剛才出去了,跑得滿頭滿臉都是汗。他張嘴說:「公子,公子!來了!」
周桂與孔嶺也走近,看丁桃上一刻還在激動,下一刻就兩眼一閉,放聲大哭。沈澤川似有所感,怔怔地走出門。果然聽丁桃一邊哽咽一邊說:「公子!哥哥們都回來了!喬天涯也回來了!還有那紀——」
沈澤川已經大步流星地出門來到院子裡,外邊的天已經黑透了。他手裡還捏著茶盞,在行走間潑了些出來,燙得手指微紅,他卻像是沒有察覺,全然忘了。他一鼓作氣走到了府外,短短的路程,卻走了一身的汗。
府外停著幾輛押運貨物的馬車,燈籠底下散站著幾個高個子。矮些的那個還罩著斗篷,歇在馬車邊,側身站著。
沈澤川胸口起伏,眼眶已然通紅,卻強壓著不肯在這裡露形。
紀綱聽著動靜,轉過來看,看到沈澤川,竟忘了跟前的石階,險些絆倒。他露出一頭蓬亂的白髮,雙唇翕動,名字還沒有喊出口,已經老淚縱橫。
「川……」紀綱像個白頭孩子,一面氣自己喊不完整,一面又著急地直招手,「你、你……」
沈澤川兩步下階,來攙扶紀綱。紀綱一把反握住沈澤川的手臂,把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。他此生先在闃都做錦衣衛,又在端州做鐵匠,後來遭逢大難,妻兒皆喪,卻始終會在人前撐著副硬漢的模樣。可是他此刻見了沈澤川,竟不能控制自己淚如泉湧。
「川兒……」紀綱用粗糙的手指抹著眼淚,一遍一遍地看著沈澤川,千言萬語都變成了一句「沒事便好」。
他風塵僕僕,瘦了好些。齊惠連死了,他心裡過不去,又唯恐沈澤川離開闃都後受苦,一路快馬加鞭,吃不好睡不好。那所有的苦楚都積壓在已經佝僂了的脊背上,他早已不再是能夠名動天下的紀綱,可是他這乾瘦的身軀,依然情願為沈澤川遮風擋雨。為著這個兒子,他能疾行千里萬里,也能拳打天下豪傑。他真的什麼都不求了,只想看沈澤川好好活著。
「怎的瘦成了這個樣子!」紀綱難以自抑地說道。
「師父,」沈澤川聲音發抖,「師父怎麼瘦了這樣多。」
「我是老了,經不住折騰。」紀綱倉促地擦著眼淚,高興地說,「現在見著你,師父什麼都好!」
喬天涯把那摔碎的茶盞撥開,單膝跪地,有意沖淡這傷感,便笑說:「雖然多了幾個月的路程,但是幸不辱命。主子,賞頓飯,賞口酒成不成?師父,咱們坐下來再談!」
* * *
原本不大的庭院裡都是人,孔嶺招呼廚房熱鍋炒菜,就在院子裡架起了桌子,用馬上行給錦衣衛和離北近衛們接風洗塵。
喬天涯用筷子追著丁桃的肥麻雀,說:「人都跑瘦了,就你把它餵得油光發亮,準備給哥哥們下酒是不是?」
丁桃原本高興,聞言兜起麻雀,急道:「不給!」
骨津餓得很,埋頭扒飯的空隙也沒忘了伸筷子把喬天涯打回去,悶聲說:「你皮癢麼?非得欺負他一個小孩子。」
「路上也沒剋扣你的糧份,」晨陽坐著吃了酒,說,「你怎麼還餓成了這樣?」
「骨兄弟把糧都分給路上行乞的小孩兒了,」費盛才跟他們打交道,知道以後大家都是一路人,所以話都挑好的說,「我看骨兄弟也是俠骨柔腸,掏了好些銅錢給他們買包子呢。」
「救急不救窮,」晨陽苦口婆心地說,「你這見人落淚就心軟的毛病得改改了。現在哪兒都缺糧食,不是不讓你行善,但也得有個分寸。」
「你把錢都花啦?」丁桃趴在一邊說,「津哥,你上回不是還說要交給我嗎?我給你攢著娶媳婦呢。我早說放在我這裡,我記得可清楚了。」他說著又把小本掏出來,「大前年過年,你吃酒借我三文錢的事情還寫著呢。當然我也不在乎這點錢,我不在乎,真的哥,我就是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