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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書齋內的燭火不太亮,周桂吃穿用度都很簡樸,除了要招待沈澤川和蕭馳野那次,平時全家都吃的是尋常小菜,災年也煮過樹皮。茨州如今看起來是中博最富裕的地方,其實比起別地仍舊是一片狼藉,他肯拿出糧食,那都是頂著莫大的壓力。周桂在蕭馳野第一次出城時,就建議過請求離北鐵騎的支援,那不是即興,而是已經根深蒂固的念頭。

    中博兵敗案在他們話里話外已經說過無數遍,然而外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。周桂因為兵敗案,甚至落下了個毛病,他夜裡聽見哨聲,都會輾轉反側,心裡惶惶。茶石河沿線敗得太慘了,屠殺,屠殺,這兩個字從端州一直傳回了闃都,當年每個人都念著這兩個字,但是血流成河對於闃都而言僅僅是摺子上的一坨墨跡,對於中博而言卻是真正的家破人亡。

    茨州能夠倖免,靠的是離北鐵騎。在周桂乃至茨州所有人眼裡,離北鐵騎遠比禁軍更加重要。蕭既明天降神兵,「鐵馬冰河」就是大周東北兩境面對邊沙騎兵的免死金牌。雷驚蟄敢謀取茨州,卻沒有長住的打算,他甚至做好了劫糧就走,馬上向闃都邀功的準備,他怕的就是蕭既明再次調兵南下。

    蕭既明在軍糧案中受損負傷,可是他們都沒有親眼看見,等他的人不敢信,怕他的人不敢賭。如果說以海良宜為首的老派重臣,忌憚的是蕭方旭,那麼往下年輕的後輩更忌憚的是蕭既明。

    書齋里寂靜,燭火搖曳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覺得腰背酸痛,他領口掩住的鎖骨上還有蕭馳野咬過的痕跡。奇怪的是,在這樣正經嚴肅的時刻,他卻想起了蕭馳野帶汗的臉,想起了蕭馳野有力的臂膀,想起了蕭馳野喘息時貼在頸間遊走的吻。

    他想起蕭馳野的一切,卻唯獨想不起蕭馳野比蕭既明差勁的地方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僅僅沉默了少頃,游神也只是剎那間,他說:「大人所說的事情,我都明白。我與策安到此,暫借的糧食,明年會如數奉還。」

    周桂當即面色煞白,想要解釋:「同知,我們不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我要與大人談的問題,不是你們撥給禁軍的糧食太少,而是你們撥給禁軍的糧食太多。」沈澤川示意周桂坐下來,思路清晰地說,「茨州肯把如此多的糧食撥給軍用,就足見誠意。但是一如我們開始提過的那樣,禁軍只有此刻會用茨州的糧食。禁軍往後的軍糧有供給渠道,不需要藉助茨州糧倉。」

    周桂自覺愚鈍,不敢擅自接話,便看向孔嶺,說:「成峰是督察擬定冊子的人,有些事情,他比我更加了解。成峰,你與同知解釋。」

    孔嶺起身,扶著椅背,卻問道:「同知如此篤定禁軍往後不缺糧食,又說東北糧馬道可以照常使用,我等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對策可以這樣做,煩請同知與我們說一說,否則這糧,還是要請禁軍收下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輕輕撥著茶盞,說:「在此以前,我還是要先問兩位,茨州往後就要靠地吃飯了嗎?」

    孔嶺說:「茨州位置受限,若非如此,哪能存活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看見的正好與先生相反。」沈澤川擱下茶盞,說,「茨州原先的確是位置不佳,往北頂著離北,往南頂著茶州,往東被敦、端兩州遮擋,往西受著丹城牽制,不敢隨意地動,也不能隨意地動。但是那是茨州還附屬於闃都時的境地,現如今你們與離北交情不淺,丹城已經無法再靠闃都的威勢來迫使茨州做事,敦州被流匪占據,馬上有dang清空缺之勢。這樣一來,茨州的三面圍牆已經坍塌,剩下的茶州不是阻礙,而是機會。」

    周桂又想起身,他把袍子揉得都皺了,謹慎地問:「同知是指?」

    「茶州處於可以到達河州的水路沿線,兵敗案後河州游商藉此在中博兜賣天價糧食,從大小土匪手中賺取了暴利。這條路如果僅僅用來給別人發財,未免太可惜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茶州如今也是盜匪當道,又與河州顏氏有關係,不會平白無故讓我們茨州借道做生意。」孔嶺說著又有些急切,「況且我們能賣什麼呢?茨州比之河州,就是個窮鄉僻壤。」

    「賣糧食。」沈澤川說道。

    此言一出,周桂馬上起身,他說:「不成!那不與厥西官商勾結、倒賣官糧的黑心賊一樣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大人少安毋躁。」沈澤川的眼神太平靜,平靜得讓周桂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。他說:「厥西和河州之所以會有人高價倒賣官糧,就是因為中博各地缺糧,其中以茶州最甚。在闃都,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糧食,在厥西,一兩銀子能買一石五斗糧食,但是在茶州,一兩銀子只能買兩斗糧食。茶州盜匪手頭的銀子都是從茶州僅剩的百姓身上刮出來的,因此有戶籍的良民反倒不能存活,於是鋌而走險,淪為土匪的人只會越來越多。大人,雷常鳴——也就是雷驚蟄,他能半年以內把人馬迅速擴增到這個數量,根本原因也是如此。所以茨州肯用稍高於闃都的平價把糧食賣給茶州,反倒是在幫茶州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是,」孔嶺微微皺眉,「我們把糧食賣給了茶州,糧倉就勢必會出現空缺。我們手裡只捏著銀子,那不就處於茶州現在的境地里了嗎?到時候厥西和河州的黑心糧商只會變本加厲地從咱們這要錢。」

    「河州離得遠,茨州要與它做生意,不著急在這一兩年。我離開闃都時,對槐州有些了解。這次軍糧籌備,槐州出了一半的力,糧倉十分充盈。他們往西南就是闃都外圍的荻城,荻城又直通厥西海港,槐州想通過荻城走生意,正好缺錢。茨州可以先把糧食賣給茶州,再用低於茶州的價格從槐州買回來,余出的銀子可以補貼其他地方,糧倉也能隨時保持充裕,能在關鍵時刻給離北鐵騎,或是茨州自己留下退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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