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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沈澤川坐在其中,卻生出股微妙的不適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不應該是這樣的人,他若是這樣鼠目寸光、及時行樂的人,他又怎麼能在眾匪之中脫穎而出?這個人呈現出來的東西與他在傳聞里的東西截然不同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起身追著妓子,把人拉在懷裡玩褻。他喝著酒,唱著燈州不為人知的田頭歌,手舞足蹈,像是頭莽撞沖入棋盤的牛。他樂得盡興,喝得上頭,竟然一拍腦門,指著沈澤川說:「你娘是端州舞伎!沈兄弟,快起來,給我們跳一段!」

    第107章 古怪

    帳外的雨聲轉小, 帘子被掀開, 敞著散熱氣。深夜的營地內傳出喝醉的狼嚎,勾肩搭背的軍士們齊聲划拳。雷常鳴熱得解開衣裳袒胸露乳。他胸膛黢黑, 有許多疤痕, 一撮撮胸毛像是雜草, 肆意地生在衣裳內。他醉醺醺地攬著女人,又唱又跳, 還招呼著沈澤川:「沈兄弟, 你起來啊!」

    此時帘子一動,幾個低眉順眼的小兵入內擺放吃食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把小竹扇抹開一半, 站了起來。帳中的燭火不夠明亮, 他抬手用扇子斜擋了側臉, 看著雷常鳴,輕聲說:「大當家想看什麼舞」

    雷常鳴覺得沈澤川生得真好,這樣看著不僅美得驚心,還十分艷麗, 蓋得掉滿屋顏色。他喝酒壯膽, 竟然推開女人, 撲向沈澤川,卻不料被腳下的酒壺絆倒,狼狽地跌在了沈澤川腳邊。雷常鳴喘著酒氣,就這樣伏在地上,想抓沈澤川的袍擺。他撲了個空,卻嘿聲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香, 」雷常鳴伸著脖頸,在空中使勁嗅著,「你可真香。沈兄弟,來啊,扶我一把,我陪你跳,你想跳什麼就跳什麼!他媽的,這就是人家說的美人香嘛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睨著他,看他像只腆著肚子的粗毛蜘蛛,在地上爬行著,追逐著自己的一角素白。沈澤川不知為何,在這荒誕滑稽的時刻生出股極為倉促的厭惡。他那破開柵欄的恨意就猶如岩漿,燙得他握著扇子的手指都在發白。

    先生讓他離開闃都,回到中博。他曾經魂牽夢繞的端州,卻先後交代在了這樣的人手中。雷常鳴等人就像是那些惡意的化形,他們是占據著江河的鬼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的竹扇輕搭在唇邊,他露出笑,緩退一步,在那鬼影閃爍的嘈雜里,微微俯身,說:「你過來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原本想要爬起身,此刻卻像是顧不得了,他手腳並用地爬向沈澤川。他在這恍惚中,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人,而是個觸摸不到的夜行妖。他垂涎地吞咽著唾液,才發現沈澤川右耳戴著個極小的白玉石。那玉石被人細細地打磨成渾圓,在燈影里的色澤太過溫柔,在沈澤川的耳垂上,是他通身上下除了小竹扇唯一的配飾。

    「沈兄弟……」雷常鳴迫切地說,「快,扶我一把。」

    小兵們埋頭擺盤,抱著托盤,讓開路,像是準備退出去。男人女人的叫喊與笑聲就如同這細雨,在雷常鳴的耳朵里變成似遠似近的另一個世界。他像是被拴住的豺狗,淌著唾液,被股無形的力量拉向沈澤川。帳子是顛倒的,雷常鳴有些暈眩,那是酒喝得太猛的緣故。

    沈兄弟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朝拜一般地念著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。美人。沈兄弟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混亂地撕扯著自己敞開的衣裳,覺得胸口的疤痕都在燒。他從來沒有這樣過,明明睜著眼,卻像是睡著了。他還爬著,像是終於靠近了沈澤川的腳邊。他仰高頭髮出含糊的笑聲,他想要拽住沈澤川白得像雲一般的袍角。

    「妖孽啊……」雷常鳴哆嗦地探出手,對沈澤川示好一般地喃喃,「你怎麼生成了這個模樣……」

    雷常鳴在中博殺人如麻,搶過無數的女人,也強迫過不少稚子。他這種人,似乎天性里都愛著珠玉般的人,那些精緻的,乾淨的,甚至還是懵懂的,他都想要撕爛了,血淋淋地染成一攤污穢。他做過不少惡事,自覺連鬼見了他都要繞路,他根本不畏懼什麼因果——他們做了錯事,仍然能夠睡得香甜,夢裡還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。他們根本不會回憶起被自己踐碎的軀體,那些也像是雲一樣,是他們曾經碰不到的人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眼前有些昏花,沈澤川的臉逐漸模糊。那圓潤的小玉石卻越發清楚,變成了他似曾相識的小玉珠。

    小兄弟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曾經這樣哄騙過一個孩子,他摁住了對方的手腳,把對方頂在漆黑的帳子裡作踐。他還記得那一天他也喝了酒,胸口的疤痕也是這樣地燒。那捏著的手腳太細了,雷常鳴在亢奮里甚至想要折斷它們。他使勁地折,看著那紅潤變成了青白,最後成為了一攤爛肉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喘著氣,數次撲抓都沒能碰到沈澤川。他用力晃著腦袋,在亂糟糟的人聲裡頭痛欲裂。他倉皇地爬向前方,撞到了側面的小案,那酒水和菜餚濺了他一身。他半裸著身軀,喊著:「沈——」

    雷常鳴眼睛裡映出的帳子陡然正了過來,他的面頰上潑了大片的血。他大張著嘴,身體還僵在原地,腦袋卻已經滾了出去,磕在小案的木腿邊,神情鮮活得令人作嘔。

    帳子內的笑聲戛然而止,那燭火還在搖曳,人人都維持著原本的動作,卻像是僵硬了,已經死掉了。敞開的帘子間穿來些許風,細雨仍舊在下,夜色猶如攀爬的沉默,撲滅了最後的燭光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把從墊子下抽出的仰山雪貼桌布上,無聲地擦拭著,刀鋒剝掉了鮮血,在那棉布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疤痕。他擦得很慢,沒人看到他什麼時候拔出的刀,便只能欣賞他這樣耐心的擦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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