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頁

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孔嶺睜開眼,見是適才的將士。這人看著三十出頭,黝黑面孔,透著一股精悍之氣,他說:「成峰先生!」

    孔嶺被驚動。

    「先生不要怕,我是澹臺將軍的舊部,曾經在敦州守備軍里任職,與你有過一面之緣。」這人勉強地笑了笑,又嘆道,「先生……落到這般境地,實在不該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既然是澹臺龍的舊部,怎麼能跟著雷常鳴一個土匪作亂?」孔嶺木然地說,「澹臺龍生前最恨這些歹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也是走投無路,先生,」這人苦笑著說,「敦州被收復後,朝廷調走了糧食,拿去填補厥西的豁口。我們這些倖存的人,餓得嚼樹皮。大當家雖然是個土匪,卻為人仗義,行事大方,跟著他才能吃飽飯,我們也是不得已。」

    孔嶺知道他說的是實話,卻無言以對,只能沉默。

    這人又扶了扶孔嶺,說:「我適才在席上聽大當家的意思,是準備拿先生和茨州州府交涉。我擔心先生太過剛強,受不得那些羞辱,便尋了個機會跑了出來。先生,我馬上騎馬帶你走!」

    孔嶺看他神色真誠,說:「你放走了我,雷常鳴必然不會輕饒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人給孔嶺解著繩子,快速說:「我把先生送去茨州,自會回來跟大當家請罪。我本是澹臺將軍旗下的忠義之士,如今為了討口飯吃,淪為流匪,心裡一直過不去。但是大當家待我有恩,我也不能背棄了他。先生,我扶你上馬!」

    孔嶺被他攙扶上馬,握住了他的手臂,凝噎道:「你是個明白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人也跟著上了匹馬,給孔嶺披上斗篷,一抖韁繩,就帶著孔嶺繞向營地大門。雨里還有人在巡防,見到他紛紛行禮。他也不多說話,亮出了牌子,就帶著孔嶺出了營地。

    兩人上馬奔馳不過片刻,就聽見後邊有呵斥之聲,竟是追兵。

    「此處距離茨州還有千里,先生!」這人冒雨引路,「我們徹夜不停地跑!」

    孔嶺被顛得搖晃,緊緊攥著那韁繩,跟著這個人疾行。背後的追趕聲一直沒停,黑夜裡的枝條抽打在臉上,孔嶺連頭都不敢回。他忍著痛,一心想要趕回茨州,趕緊給周桂通風報信!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沈澤川吃得很少,他無視帳子裡的歌舞,坐在下方飲酒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行軍帶了不少妾室,好些都是他在端州時明搶回來的女人。他叫其中一個去給沈澤川倒酒,坐在虎座上一個勁地勸道:「沈兄弟,你喝啊!我此行帶的好酒不少,今夜你想喝多少喝多少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看雷常鳴喝得紅光滿面,嗓音越漸大了起來,與人調笑時毫不避諱,掐得那懷裡的女子脖頸肩頭一片青紫。沈澤川微抬了杯,飲盡了酒,沒說話。

    雷常鳴吃著肉,說:「你是建興王沈衛的兒子,從小沒吃過苦,不知道糧食的金貴,這兩百萬說給就給,倒有幾分江湖人的爽快!沈兄弟,不是我說,你眼下投靠我,我覺得做得很好!那蕭馳野一個毛頭小子,在闃都還有些用武之地,現在回到離北,有什麼出路?他還帶著兩萬雜兵,離北鐵騎肯定是不會收納的!難不成離北王還能讓他做離北統帥麼?那蕭既明才是真厲害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沒叫那些女子碰他的酒壺,自己倒了一杯,含笑著說:「是啊。」

    雷常鳴咽下肘子,抹了嘴,說:「說到這些將軍,我雷常鳴只怕啟東大帥戚竹音!天下四將裡邊就她一個女人,我還在河州那片走鏢的時候,見過她一回。娘希匹,長得那麼好看的一個小娘子,握的卻是把鬼頭刀!鬼頭刀啊,蕭馳野用的也是鬼頭刀嘛!直劈時能夠劈開骨頭,靠得都是真力氣。我這次之所以來茨州,也是為了給她賣個面子,替她把蕭馳野俘虜了,送回闃都,讓他們啟東能和離北掰開了,不至於被牽扯進去。你說我憑著這樣的功勞,能不能在她手底下謀個將軍做做?」

    「聽說戚大帥麾下有五虎,個個都是能打的虎將,全是她這些年在啟東守備軍里一手栽培起來的人。」沈澤川說,「大當家若是去了,自然是要撥個頭籌,當大哥的。」

    雷常鳴笑聲如雷,他撈起懷裡的女人,不顧哀聲,把人胡亂親了一通,油膩膩的手在那些綢子上抹乾淨,說:「我是從山野發跡的,這些年東奔西走,也打過一些仗。在中博提起我雷常鳴,誰不知道我就是能打?沈兄弟,你知道邊郡的陸廣白吧?他們陸家忒窮了,感覺就是個硬骨頭,在邊郡跟人死磕,憑的是股勁,也沒什麼別的本事。我覺得天下四將里,陸廣白是最沒能耐的一個,他叫什麼『烽火吹沙』,邊郡年年都在燒狼煙臺,這有什麼稀罕的?他這個位置,不如騰給我做做,保準兒比他更厲害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看他吃醉了,已經開始胡亂吹噓,便垂下手指,把桌案上的筷子輕輕扶正,笑說:「他確實不大起眼。」

    「像左帥那樣的才是真英雄,」雷常鳴灌著酒,漏了半身,他也來不及擦拭,扔了酒碗,對沈澤川說,「千里之外取敵首,一箭穿雲破敵膽!早年河州那塊的茶館說書全是講他的,說他殺妻保城,三步白頭,唉,聽得人都忍不住掉眼淚!可惜最後也免不了英雄氣短,還是早早退隱了,不然我與他,說不定還能拜個把子呢!」

    帳內像是群魔亂舞,那些所謂的侍衛、副將都原形畢露,或站或躺的拉著妓子吃酒作樂。這樣的隊伍毫無軍紀可言,他們與雷常鳴一樣,就是最早憑靠刀槍棍棒打家劫舍的土匪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