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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這場仗是他回家的第一仗,他必須贏,他必須自己打贏。

    天邊的落霞橫鋪,染紅了半面天空。城中的屋舍鱗次櫛比,炊煙裊裊,人聲喧雜熱鬧。沈澤川垂手蓋在蕭馳野的發心,兩個人一站一蹲地看著下邊。

    「雷常鳴算是個能人,」沈澤川說,「但決定他到底是個流匪還是個梟雄的人是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亂世出梟雄,」蕭馳野把手臂架在膝上,緩緩撐起身,「我會帶著霸王弓去的。」

    他站在這裡,像是黃昏光影里的茂樹,又像是城牆前屹立的高山。沈澤川看著那些束縛逐漸消失,蕭馳野蓄勢待發,他該在這混亂的局勢里鋒芒畢露。

    「等回到離北,」沈澤川望著他,「王爺就該發現你又長高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次見已經比他高了,」蕭馳野笑起來,「小時候覺得老爹像棵參天大樹,他把我放在肩頭,騙我能夠摸到雲彩。大哥也想坐在老爹的肩頭,可是他那個時候已經上學了,覺得自己是個兄長,為了端莊穩重,從來沒對老爹開過口,只是看著我坐就會開心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也笑起來,他望回天邊,說:「都說世子長得像王妃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兩三分吧,」蕭馳野眼裡映著漫天的霞,「只是沒有我這麼像老爹。其實大哥曾經很苦惱,老爹抱病退居王府時,他才十幾歲,猛然之間要在那些狼虎般的漢子裡搏一條出路,很難。他起初被人嘲笑最多的就是不像老爹,他沒有足夠健碩的體格,他曾經對朝暉說……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側顏沉靜,他像是回憶起了那一天,又莫名地陷入一種難過。他轉頭拉住了沈澤川的手,喉間幾次滾動,才說:「我們做兄弟的,也很奇怪。我羨慕大哥的穩重,也羨慕他的從容。我從前一直這樣想的,『要是我早生幾年就好了』,那我就是大哥,就是世子,就能去盡情地馳騁,不會離開離北半步。可是有一天,他負傷回到家,看我在院裡拉弓射箭,竟然對朝暉說『真羨慕阿野』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以為父親和大哥都不會痛,也不會倒,他們流血不流淚。但是大哥成婚那一天,他喝得爛醉,那麼穩重的人,卻小心翼翼地接過大嫂的手,像是已經預料到日後,對著大嫂紅了眼眶。他把家人看作珍寶,他也會害怕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什麼地方比大哥好,如果真的要說,我僅僅是占了父親給的好體格。」蕭馳野握緊沈澤川,「我以前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著大嫂紅眼眶,現在我明白了。」

    第105章 狡詐

    雷常鳴到達茨州百里外的山地, 天下起了小雨。他沒有貿然進軍, 而是據地休息,開始安營紮寨。

    「這是要打持久戰的意思, 」澹臺虎蹲在草叢裡, 看著下邊, 「他把隊伍拖這麼長,叫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少兵馬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但是他們把灶起得密密麻麻, 我看著就怕。」丁桃在雷常鳴駐兵的地方畫了個圈, 「我去沿途的鎮子打探消息,都說他此次帶的人確實有四萬多, 他們路上把靠近茨州這片的流匪都吃掉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真假摻半才能讓人無法辨析, 」蕭馳野起身, 撥開帶水的枝葉,「他若是真的有那麼多人,何必再繼續招降納叛?一支要打仗的隊伍,最怕的就是臨時填充, 那會被迫打亂軍士之間一直以來的配合, 讓一股狼虎之師變成烏合之眾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也是這麼猜測的, 」澹臺虎隨著蕭馳野走出林子,「他越是想要別人知道他有四萬人,實際上就越是心虛。主子,他是在怕我們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在小雨里脫掉了披風,扔給後邊的丁桃。他一邊掛著刀,一邊看著澹臺虎, 說:「他若是害怕,就不會來了。他這是借勢恐嚇,看咱們是闃都出來的,想要嚇唬我們。」

    南林獵場沒有打起來,那是戚竹音帶著啟東守備軍壓下去的叛亂,明面上看著跟蕭馳野沒有關係。禁軍從前在闃都叫八大營看得低,像是廢了,這幾年雖然接管了闃都巡防,但那都是權力更迭下的替換。他們沒有打過像樣的仗,他們和蕭馳野一起,被雷常鳴看作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。

    「他輕敵,那是我們的優勢,但我們自己若是也跟著輕敵,那就是活該挨打。雷常鳴不是普通人,他在中博東南方能稱一霸,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。」蕭馳野翻身上了馬,拎著韁繩說,「澹臺虎,六年前你從燈州逃到了闃都,現如今我們已經回來了,我問你,你還記不記得你帶著兵馬入戶禁軍時我說過的話?」

    澹臺虎眼睛上落了雨,他仰頭看著蕭馳野,說:「卑職一刻都不敢忘,主子說國恥猶未雪,家仇尚未報!」

    「不錯,」蕭馳野勒馬抬眸,看著雨里烏壓壓的人頭,沉聲說,「邊沙人在中博屠掉了幾座城,離北鐵騎和啟東守備軍打跑了他們,可這仇報了嗎?這對於邊沙騎兵而言不過是跑了場消遣的馬!闃都里怎麼傳的?他們說寧做一條狗,不為中博郎!中博在屠刀下受的恥辱,如今能拱手讓給別人去洗嗎?我們徹夜不休地馳騁在夢裡,此刻雷常鳴就是擋住你我的阻礙,跟邊沙騎兵再戰的機會就在眼前——要輸嗎?」

    勝敗乃兵家常事,但是沒有一支軍隊情願永遠地輸下去。這六年裡,他們從一盤散沙的蜂營蟻隊變成了訓練有素的堅甲利兵,禁軍就好比是蕭馳野的側影,他們一起被埋進了金色的塵沙里,成為大周數萬雄師夾縫裡不值一提的螻蟻。過去別人怎樣形容他們都可以,頂著廢物的罵名都可以,他們終將從砂礫里露出鋒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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