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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錦衣衛在紀無凡時期最是鼎盛, 到了紀雷時期已經式微, 再到了韓丞手中,徹底變作了殘破不堪的儀仗隊。費盛麾下的那批人都是能人干將, 韓丞過早暴露的殺機使他錯過了拉攏的機會。
「待到大局穩定, 錦衣衛就要重理十二所。如今人手空缺, 實在不像樣子,也辦不成事。」韓丞坐在太后下首,穩聲說,「我見近來世家子弟多居閒職, 給他們一個去處 , 也免得他們在這緊要關頭胡亂生事。」
太后頭戴點翠冠, 髻發整齊,鬢角如裁,耳邊墜著金鑲寶珠的墜子。她就適合這樣雍容華貴的打扮,就像牡丹就該生在朱門大殿,金碧輝煌才能配得起這般的國色天香。她已經到了年齡,卻仍然不減風采。這會兒捏著木勺逗鸚鵡, 看也不看韓丞,說:「錦衣衛是正經辦差的地方,已經養了許多世襲子弟,再放些進去,早晚要廢了。八大營在丹城外邊打了敗仗,哀家看,不僅要填新人,還要裁些舊人。」
韓丞正是受人所託,想要給別人家的紈絝子弟謀個出路。他聽聞此言,就說:「我也是這個意思,明日就和兵部打個商量,寫個摺子呈報內閣。太后,那海良宜病得直不起腰,他也為國事操勞了一輩子,好歹不能讓人累死在任上,總得有個安排。」
他這是要讓海良宜卸職回家,太后面上含笑,輕輕磕了木勺,遞給一邊候著的琉緗姑姑,對韓丞和顏悅色地說:「他那是心病,一時間沒有緩過來。這六部里許多事情還是他最了解,緊要時候,哪能貿然就打發他回鄉?再等些日子吧。」
韓丞碰著軟釘子,暗地裡咬牙,面上卻維持著氣氛,說:「如今是太后主政,這些事情,自然由太后做主。八大營既然在丹城跟前敗了,蕭馳野就已經逃到了中博,兵部儘早調遣啟東守備軍去阻攔才好,不然等他回到離北,離北鐵騎不就多了兩萬助力麼!」
太后淨手,說:「你若是能在闃都把他攔下來,就沒有這些後顧之憂。那茨州州府周桂會做事,又身處在夾縫裡,以後還要跟離北打交道,他必然不會得罪離北。蕭馳野回離北已經是定局,即便叫戚竹音去,也只是跟離北鐵騎硬打。咱們在這裡說調兵,簡單得很,可是支撐大軍北上的軍糧在哪兒?河州負擔不起。」
「那就這麼任由蕭馳野回離北?」韓丞驚詫之間跟著站起身,「這對離北鐵騎而言就是如虎添翼!」
太后由琉緗姑姑扶著,站在庭門口看外邊的奼紫嫣紅,她說:「韓丞,你以為蕭馳野回到離北,就一定是助力嗎?」
韓丞露出傾聽狀,恭順道:「我不明白,謹聆太后垂訓。」
「蕭既明從蕭方旭手中接過了離北鐵騎的兵權,用了十年時間才成就了今日,他是離北的軍心所向。」太后看著花園裡的花香漪正帶著侍女撲蝶,不禁露出笑來,又望了一會兒,才說,「蕭馳野離開離北六年之久,他如今回去,就像是闖入他人領地的狼崽。他說闃都非他夢中鄉,可他太年輕了,不明白時過境遷這句話的寓意。他帶著那兩萬禁軍,會逐漸發覺自己在離北格格不入。蕭方旭一直強硬地將離北鐵騎設為一個統帥,這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,卻也即將成為蕭馳野難以容身的原因。群狼啖肉,想要殺出重圍成為頭狼,就得先有咬死前任狼王的決心。」
太后回首,對韓丞微笑。
「蕭氏看不慣別人同室操戈,可是有時候沒的選擇。蕭家素來是兄友弟恭的典範,但這情誼在兵權面前還能維持多久?沙場是殘酷的地方,它使千萬兒郎拋頭濺血,權場比它更加殘酷,一場更迭往往就意味著自相殘殺。」
韓丞在太后的注視里隱隱矮了半頭,他匆忙地埋頭附和,說:「太后聖明,可是蕭既明已經重傷,這個缺口由蕭馳野替補,倒也能說得過去啊。」
太后說:「蕭既明死了嗎?」
韓丞搖頭。
太后說:「蕭既明沒有死,他還能在後方統協軍務。蕭方旭重出,他又能在前方號令群雄。這對父子把控著離北鐵騎,許多事情都要相互體恤才能維持。可是蕭馳野既有統協軍務的能力,又有上陣殺敵的能力,他闖入這平衡之中,在那極度統一的兵權里,他就是阻礙離北鐵騎只有一個統帥的變故。他可能沒有頂替父兄的想法,但是他很快就會明白,離北也並非我們看到的那樣牢不可分,他的回歸就是離北分裂的隱患。」
這樣的局面不是任何人刻意主導的,它就是順勢形成。它的前因從蕭方旭率領離北鐵騎企圖和闃都抗爭那一天就埋下了,它會產生什麼樣的果,誰也不知道。
「這個世間,庸人有庸人的苦惱,天才也有天才的痛苦。」太后平靜地說,「既然有了蕭既明,又何必再生蕭馳野?六年的時間不長不短,卻足以改變很多事情。蕭馳野在闃都的痛苦來源於他不是個庸才,但是他回到離北以後,還會繼續被這種痛苦所折磨。當這對兄友弟恭的典範意識到廝殺才是唯一的出路,痛苦就會加劇,不論是蕭既明讓位,還是蕭馳野避嫌,曾經肝膽相照的兄弟都會生分。」
韓丞在這五月的暖陽里生出一股寒冷,又生出一股痛快。
「先帝已經下葬,新君的籌備也要有點眉目。」太后問,「你說你找到了皇嗣,到底何時拿出來讓哀家見一見?」
韓丞哈著腰說:「已經差人快馬加鞭地帶往闃都,最遲五日後,太后便能見到他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