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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頭腦昏沉,耳邊轟鳴不止。他聽到蕭馳野的聲音,卻又好像聽到了先生的呼喊。他躺在枕上,幾次醒來,覺得自己還在端州。他聞見飯菜的香味,仿佛門外站著的是師娘花娉婷。
但是他不敢動,也不敢看。
他似乎擁有了一切,然而他還是一無所有。他以為自己殺了自己,這副皮囊不會再流淚,但是他太輕狂了——那只是因為還沒有痛到底。他走到這裡,覺得自己不過是在被凌遲而已。
蕭馳野抱著沈澤川。
沈澤川曾經充滿誘惑的後頸也變得慘白,人像是橫在這夜裡的雲,蕭馳野挨著他,勒得他發疼。
「冷嗎?」蕭馳野低聲詢問。
沈澤川遲鈍地點頭,他偏頭,面頰貼著蕭馳野的面頰,被那熱度稍微烘出了人氣。他在黑暗裡探手摸著蕭馳野的手臂,無力又緩慢。
蕭馳野反手握住了沈澤川,與沈澤川緊緊交握。他把一切溫度都給了沈澤川,心口最為滾燙,貼著沈澤川的後背,像是能夠把沈澤川燙化在身前。他好像是把沈澤川銜在懷裡,不再允許任何人靠近。他笨拙地為沈澤川舔舐著傷口,這是他的療傷方式,他不想讓這個人再痛。
「喬天涯去找師父了,」沈澤川眼眸晦暗,「他什麼時候能回來。」
「很快,」蕭馳野捏著沈澤川的手,重複地說,「很快。」
沈澤川說:「我擦不乾淨血了。」
蕭馳野說:「我們同入修羅道,挨在一起,不要乾淨了。」
沈澤川薄唇微抿,說:「我——」
他像是忘記了要說什麼,怔怔地停在這裡,聽著雨聲,又閉起了嘴。蕭馳野捏開他緊咬的唇齒,問:「你要與我說什麼?」
沈澤川倉促地轉著頭,不肯讓蕭馳野直視,可是蕭馳野捏著他,不讓他躲閃,低著聲再一次問道:「你要與我說什麼?」
沈澤川在那目光里蒼白著面容,他幾度開口,卻發不出聲音。蕭馳野望著他,終於在半晌以後,聽見沈澤川哽咽地說:「我好痛。」
蕭馳野捧起沈澤川的臉頰,沈澤川像是回到了小時候,他顫抖著唇,在一遍遍的「我好痛」里淚流滿面。
蕭馳野摸著沈澤川的發,用拇指為他擦拭著眼淚,說:「哪裡痛?都告訴我。」
沈澤川失聲哭泣,連肩膀都在顫抖。他哭得那樣肝腸寸斷,像是把這些年的痛楚都宣洩在了這一夜。可是他好笨,他不知道自己哪裡痛,他明明已經無法再忍耐這樣的痛。他頹唐地任由蕭馳野為自己擦拭著臉頰,一雙眼裡全是淚水,那些過於成熟的算計丁點兒不剩,只有赤裸裸的疼痛。
蕭馳野翻身抱住沈澤川,把沈澤川全部納入懷中,讓沈澤川找到了能夠卸去偽裝的地方。他們緊緊相擁,蕭馳野聽著沈澤川哭到聲音沙啞,像是被遺棄的小動物,又像是撞得頭破血流的稚兒。蕭馳野的胸口逐漸被浸濕,他揉著沈澤川的發,也一遍遍地回答著。
「再也不會痛了,我保證,蘭舟再也不會痛了。」
第98章 逃路
雨停在黎明時分, 天地在明暗交錯間顯得蒼茫渾濁。戚竹音踩著泥水, 從校場上退下來,繫著臂縛, 看著自己的副將策馬入營她的副將名叫戚尾, 是個身強力壯的漢子, 為人卻十分謹慎,上陣扛斧, 下陣捏針都做得了, 在軍中很有威望。
戚尾半途下馬,對路旁行禮的士兵們匆忙地點頭示意, 徑直走到了戚竹音身邊, 說:「大帥, 消息到了!」
「闃都還是邊郡?」戚竹音問道。
「兩邊都到了,」戚尾個頭不高,他看了看周圍,說, 「闃都遽然遇雨, 被洗了個徹底。蕭家二公子倉皇脫逃, 帶著兩萬禁軍已經跑到了中博邊境,看樣子是要去茨州。」
戚竹音竟然一點都不驚慌,她勒緊臂縛,咬著繩子時含糊地露了個笑,說:「小子跑得挺快啊。」
「有軍糧案在前,又有圍殺蕭馳野在後, 離北王這次肯定要動怒了。」戚尾跟著戚竹音走動,說,「離北若是反了,咱們就要往中博六州添設守備軍,中博兵馬也歸到大帥麾下管理……」
戚竹音披上外衫,說:「中博那麼大的地方,都劃到我名下,我也不敢接。闃都的事不急,你先給我說,邊郡守備軍到底怎麼回事?陸廣白打場伏擊戰,打到邊沙老家去了嗎?」
戚尾粗獷的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,他說:「大帥,陸將軍這次不顧軍令,追著邊沙騎兵越過了線,我疑心……」
他沉默下去,沒有說出那個詞。
戚竹音說:「今年軍糧減半,邊郡不好熬,我借著老爹的名義,在河州跟顏氏簽了筆欠款,銀子就是騰出來要給邊郡守備軍買糧食的。你跟我說疑心什麼?沒證據的話我一概不聽。」
戚尾知道戚竹音愛惜將領,素來賞罰分明,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拿人糟踐。可是他這次前往邊郡探查,正是因為看著不對,才會起了疑心。當下也不敢隱瞞,如實說:「大帥,沒證據的話我也不敢說。這次去邊郡是為了探查前幾日的軍情,可是陸將軍不僅沒有回營,甚至調走了烽火台上的守衛軍。」
戚竹音腳下一頓,她看向戚尾,說:「他把守衛軍也調走了?」
戚尾頷首,正欲詳談,卻聽那邊一陣喧譁。兩個人側身,見營地外新湧進了好些人,簇擁著一頂滾邊小轎,被守衛給攔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