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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因為天琛帝沒有皇嗣, 所以群臣奏請太后出面主持大局。太后以後宮不得干政為由再三推託, 最終是錦衣衛指揮使韓丞三度叩諫才請出太后。

    八大營重掌闃都巡防,這幾日街上晝夜不休走動的都是巡邏隊。尋常人家不敢出門, 酒街勾欄一律關門, 繁華猶如昨日前塵,闃都的朱牆琉璃瓦都在這濛濛細雨里被洗褪了顏色。

    海良宜在哭靈時數次昏厥, 此刻躺在床上, 一口藥也喝不下。他似乎一夜白盡了頭, 那雙內含神光的眼眸變得黯淡無光,因為流盡了眼淚,甚至顯得格外渾濁。

    「老師,」孔湫垂首坐在下方, 說, 「藥是一定得吃的。如今天下大亂, 所有人都還等著您來再定乾坤……您千萬要保重身體!」

    海良宜眼角的淚痕沒有擦盡,他目光游移著,許久後才說:「再定乾坤?泊然,我已經回天無力了。」

    庭院裡的竹筒輕磕著溪石,露出了龜裂的紋路。雨悄無聲息地下著,那些傷痕卻無法遮掩。海良宜太老了, 他的精氣都消磨在了官場沉浮中,如今已經有了一病不起的徵兆。

    孔湫突然悲從中來,坐在那裡,掩面而泣:「怎麼就……怎麼就到了這般境地!」

    「韓丞佛口蛇心,為人心胸狹隘,他如今得了勢,滿朝文武皆要惶惶不安。他逼走了蕭馳野,離北便再無枷鎖,從此……」海良宜突然咳嗽起來,他撐著身嘔出血,一時間情難自抑,扶著床沿啞聲哭道,「從此疆土崩裂,亂世將起,李氏的百年江山斷送於此!我有罪,我有罪啊!我海仁時一生蠅營狗苟、鑽研宦海,卻是為這些人做了嫁衣!我……我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海良宜頂著蒼蒼白髮,伏身大哭。其聲沙啞絕望,好不淒涼。

    「老師,老師!」孔湫倉皇來扶,回頭大喊,「來人!」

    門帘一挑,進來的卻是姚溫玉。他見狀立刻跪在腳踏上,不顧污穢,一邊為海良宜拭淚揩血,一邊指揮侍從打水浸帕。最後扶著海良宜躺下去,安撫片刻,對孔湫輕聲說:「尚書外邊請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不敢再做打擾,連忙退了出去,在外間等候。

    過了許久,海良宜哭聲漸小。姚溫玉端碗親自餵老師吃藥,待海良宜昏睡後方才掀簾出去。

    孔湫想要說什麼,姚溫玉卻示意他先跟著侍從去正堂,自己穿廊去了後邊換了乾淨衣裳。

    「尚書久等。」姚溫玉著人奉茶,坐在孔湫下方。

    孔湫捧著茶碗,默了少頃,說:「老師膝下無子,由你照顧,我很放心。今日我不該提起這些事……叫他傷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老師雖然抱病歸家,但心仍然牽掛著政事,即便尚書不提,他也難以釋懷,倒不如哭這一場,也好過總是憋在心中。」姚溫玉也捧著茶碗,他撥了幾下,說,「如今局勢不穩,老師也休息不了幾日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知道海良宜待他如親子,當下也不隱瞞,嘆聲說:「皇上去得遽然,我們已經落入下風,韓氏又掌控闃都兵權,眼下太后當政已經是不可扭轉的局面。離北經此一事……往後該怎麼辦呢?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生得白,手捧著那茶碗,仿佛與瓷一般無二。他說:「事已至此,緊要的是商議對策。韓丞原職是錦衣衛指揮使,他想要僭越進入內閣主事,就只能求請太后下旨,所以他也並非沒有把柄。魏懷古因軍糧一案服毒自殺,內閣暫出的空缺,就得由尚書替補。如此一來,朝中大事,還是得由以老師為首的諸位大人們參酌簽字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聞言擱下茶盞,虛心地問:「可是太后主政,內閣更換也在她一念之間。她若是藉口換人,我們又該如何?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微微一笑,說:「太后主政,本就是情急之策,她不姓李,代行天子之權不能服眾。別的沒所謂,緊要的是戚家。戚竹音雖然為人懶散,不管政務,可她擔著戚家忠名,絕對不會任憑太后與韓丞在闃都胡作非為。太后既然想要拉攏她,就不會在此時失了分寸。尚書與其擔心太后換人,不如擔心韓丞的後續安排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說:「韓丞一心攀附太后,他已經成功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依我愚見,恰恰相反。」姚溫玉抬眸看著門口的雨霧,「此時看來,韓丞確實在攀附太后,可是長遠地看,反而是太后在攀附韓丞。太后能起勢,是因為皇帝沒有子嗣,朝中不可無主,迫於無奈,大家才會讓步。但是大周一定會有新的天子,韓丞手上握著的兵權才是實物,他既然敢圍逼蕭馳野,對明理堂下手,這就表明他有恃無恐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孔湫震驚,「韓丞難道還有皇嗣在手?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吃茶,說:「光誠帝時常出宮外宿,有沒有皇嗣,不好說。只是局勢已經到了這裡,韓丞即便沒有皇嗣在手,也會想方設法推出一個人來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心涼了一半,他說:「韓丞有兵馬,還有錦衣衛,都官都是拖家帶口的人,真的鬥起來,未必肯與他產生衝突。他若是強行推舉一個人坐龍庭,我們……」

    姚溫玉卻話鋒一轉,問:「禁軍已經穿過丹城了嗎?」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禁軍已經穿過了丹城,卻還沒有到達中博境內。蕭馳野一路疾行,士兵和馬匹都要休息,他們停在了中途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病得很厲害,心傷與舊疾一併發作。他似醒非醒,仿佛躺在一攤夢中,被雨水和污血再次吞沒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從上次的疫病開始,就疑心沈澤川的身體根本沒有養起來,早年服用的藥物成為了隱患。蕭馳野不敢托大,停下就立刻去找了大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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