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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「韓丞!」沈澤川齒間咬著這兩個字,「你費盡周折把先生藏在手中,你想要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原本是有大用!」韓丞也陡然變了臉,「可是你放走了蕭馳野,壞了我的局,你就再也沒有用處了,他也沒有用處了!你若是還想要他的命,就下來給我磕頭認錯!跪地高喊三聲爹,我就留他一命,也留你一命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跨出步,說:「成交!」

    「放屁!」齊惠連從泥水裡抬起頭,他抹掉污穢,爬起身,盯著沈澤川,「我教你詩書,不是讓你任人羞辱!我齊惠連連天地都不跪,你怎麼可以跪他一個卑微小人?!」

    鐵鏈「嘩啦」作響。

    齊惠連踉蹌著,在雨里高聲喊道:「百年光陰如夢蝶①,我來去自由!我生這一遭,榮華富貴享過,功名利祿受過,我——」他瘋癲大笑,拽著脖頸間的鏈子,「我笑盡天下英雄士,世間賢才高不過我!誰人能與我齊惠連一爭高下?我三出渝州名滿天下!我談笑御前,指點江山的時候,韓丞啊,你在哪兒?你還是那陰溝里老鼠!」

    齊惠連淋著雨,猶如酒醉。

    「你們這些鼠輩,給我提鞋都不配!世家譬如天下沉疴,告訴海良宜,大周已經病入膏肓,他與我都回天無力啊!」齊惠連在笑聲里狂妄地轉身,對著韓丞吐了一口唾沫,說,「但是我不會認輸,我今生只做帝師!蘭舟啊!樊籠已破,亂世必起,先生能教你的,已經全部教完了。這爛天爛地……」

    齊惠連背對著沈澤川,忽然失聲哽咽。大雨澆透了他的身體,卻無法澆滅他數年來高燃不歇的熱血。他過去總是喊著太子,可是這一刻,他卻捨不得回頭看一看沈澤川。

    「這爛天爛地,不如翻了它,去成就你的天地。蘭舟,走吧,別回首了,先生替你扛住那四萬冤魂,你不要怕,你——」他血濺雨中,仰倒在地,望著天空,喃喃著:「不要怕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驚雷暴響,沈澤川失聲滑跪在地。他怔怔地,任憑大雨廝打,在那漫長的寂靜里,那偽裝都被撕成了碎片,終於發出了這六年裡第一聲絕望咆哮。通紅的眼裡已無理智,他握住仰山雪,猛然拔刀。

    「韓丞——!」

    他恨死了這天地,也恨死了這些面孔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撐地而起,仰山雪劃破雨珠,在重圍里甩出血水。他殺一個,再殺一個,他邁過那些屍體,卻像是被遺棄的獸。刀過咽喉,快得像是流汞,血噴灑了沈澤川半面。

    他失魂落魄,那血淌過面頰像淚一樣。

    韓丞一退再退,喝道:「殺了他!」

    風中倏地雨珠破裂,一支長箭眨眼間已經到了韓丞身前。蕭馳野從城牆上順著鐵鏈猛躍而下,踹倒人,翻手拔刀就把對方捅了個穿。他就這樣頂著屍體,疾步撞開刀光,抽刀時血已浸濕了雙掌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單臂拖回沈澤川,吹響口哨。猛展翅橫撲,在混亂里啄傷了韓丞的右眼。韓丞倉皇掩面,聽那城外的馬蹄聲陣陣,丁桃已經帶人疾行而來。

    「撞開門!」丁桃聲嘶力竭。

    禁軍湧上,然而他們還沒有動作,就聽那城門再次發出沉悶的巨響,緩慢地被吊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費盛拖著鐵鏈,粗喘幾聲,帶著錦衣衛用力後退。他罵道:「操他祖宗!這麼重,狗日了!侯爺——!上馬就跑!」

    浪淘雪襟從空隙間疾蹄奔入,殺喊聲埋沒了闃都。

    同樣殺喊聲震天的邊郡也在殊死搏鬥,陸廣白已經快要抬不動槍了,他回撤時喊著:「援軍呢?!」

    副將身受數刀,說:「沒……沒來。」

    雨聲鳴震,陸廣白回首,看著營地的方向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已經上馬,把沈澤川壓在身前,衝破大雨疾奔向城門。

    電閃雷鳴,天像是被撕出了裂口,雨沒命地下。

    陸廣白扯掉了破舊的披風,把槍釘在了腳旁。他在風沙與暴雨里說:「打不了了。」

    副將躺在沙坡邊看著他。

    「命運要我一生都守在這裡,可這並非是我抉擇的那一條路。」陸廣白卸掉了帶著大周印記的鎧甲,他抹著臉上的風霜,眼裡全是滄桑,微微自嘲地說,「黃沙淹沒了我的手足,我不想再臣服於虛無的命。聖旨救不了我的兵,朝廷餵不飽我的馬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已經奔出闃都,背後追兵無數。他們衝著前方,像是撕扯著烏黑的雨天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願再為此赴命。」

    陸廣白閉起雙眼,血水沿著他的手指滴在黃沙里。他喉間滑動,終於在睜眼時帶著沉鬱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面頰上的血被沖刷,他喉間逸著悲慟的哽咽,在這狼狽的奔逃里已然拋棄了曾經俯首聽命的乖順,他們好似一把利劍,撞破了大雨。

    陸廣白在雨水裡洗淨雙手,再次握起了長/槍。

    他們都是被命運追逐的囚犯,他們曾經甘願被戴上鐐銬。但是暴雨衝垮了大廈,那崩塌猶如洪水一般襲來。

    向前,向前!

    「我要翻越那座山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將為自己一戰!」

    ——上卷·完——

    作者有話要說:  ①:選自《雙調·夜行船·秋思》·馬致遠

    【下卷:又為亂世雄】

    第97章 傷痛

    一連數日的雨小了, 官道上泥濘不堪。

    闃都陷入一片慘白, 年輕的天琛帝忽然身亡,定都侯蕭馳野聯合錦衣衛同知兼北鎮撫沈澤川行刺皇帝、意圖謀反的風聲不脛而走, 成為闃都門窗緊閉下的竊竊私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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