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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「這次事關離北, 誰敢徇私舞弊?沒人保我啊。」魏懷古調整了坐姿, 仿佛還在戶部辦事大院的正座上,他看著蕭馳野,「你爹都出山了,皇上這幾日恐怕連覺都不敢睡。離北王還是當年那個硬骨頭,知道怎麼做才能敲打人。」
「你填充霉壞軍糧的時候就該知道那是運往離北的軍糧,你不照樣做了?那會兒可是半點不怕沒人保你。」蕭馳野稍移了步, 說,「想要把這些東西送到我大哥的嘴裡,以次充好只是第一步。糧食到了離北,你們就買通了審查倉廩的官員,讓他們閉著眼把東西送進了軍營,這是第二步。接著買通了離北鐵騎的伙夫,再把這批毒物混進飯菜里,送給邊關將士吃,這是第三步。」
蕭馳野停下來,側眸看著魏懷古。
「這些安排費時費力,一旦事發,你肯定逃不脫關係。你不僅逃不脫關係,還會被刑部立案深查,帶出曾經倒賣軍糧的罪行。你不是這樣的人。」
魏懷古並沒有立刻回答蕭馳野的問題,而是看向一直坐在蕭馳野後邊的沈澤川。他笑了幾聲,指了指沈澤川,說:「二公子在闃都六年,有長進,剛入都那會兒整日喊打喊殺,沈同知深有體會吧?所以我說蕭方旭是個鐵腕兒,敢把兒子放在刀刃上磨。你能長成這個樣子,真該謝謝你爹。」
蕭馳野冷漠地看著魏懷古,倒是沈澤川撥開供詞,雙手在桌上微攏,對著魏懷古不笑也不怒,平靜地說:「是啊,看著這樣的蕭策安,你心下不平。你兒子在咸德年間混跡勾欄,等到天琛年內閣換人,他再想憑藉科考步入仕途就難於上青天。你也這個年紀了,魏氏的嫡系裡卻沒有一個能夠支撐魏家繼續走下去的人。你把希望寄托在聯姻上,可惜費氏也知道魏家正在走下坡路,照月郡主最終嫁去了潘氏。你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屢次貶謫新人,怕的就是被後起之秀頂替。魏家如今看起來還在鼎盛之態,可實際上已經是將要溢出去的水——你死了,魏家就註定要敗了。」
魏懷古摸著鐐銬,說:「家勢如潮汐,漲漲退退就是世間真理。盛一時,敗一時,那都是命中注定,該輪到我魏家的,我沒什麼可惜的。大周延續至今,歷經數代,什麼都在變,唯獨八大家沒有變。所以我的死,才是魏家的活。」
「八大家真的不會變嗎?」蕭馳野說,「奚家兄弟同室操戈,嫡庶全部子嗣凋零,到了今天,已經沒有血脈延續,往後的奚家就不再是曾經的奚家,他們被擠出朝局是早晚的事情。」
魏懷古卻付之一笑,他說:「只要奚氏還在,他們就不會出局。今日你們弄死了奚鴻軒,想要分割奚氏的家財,卻又捨不得拋棄的奚氏的生意,所以還得繼續靠人打點。奚氏這算死了嗎?他們只是失去了一位掌舵人,這是短暫的困境。來日那位大夫人另結新歡,只要她還想操控奚家名下的生意,對方就只能入贅改姓,生下來的孩子仍然姓奚,這就是奚家新一輪的嫡系延續。」
燭淚斑駁,夜已將盡。外面一片寂靜,魏懷古站起身,像是一位引導清談的長輩。
「我有一個問題,一直想要親自問問蕭方旭,可是如今沒有機會了,便只能問問你。蕭馳野,你爹出身寒素,經歷邊陲劫難,終於渡過苦海劃地稱王,你們稱自己是打破世家桎梏的人。可是如今三十多年了,離北與蕭氏成為了不可分割的一體,他也有了兒子。你與蕭既明都是嫡出,蕭方旭為了避免嫡庶紛爭,甚至不肯續弦,也不肯納娶小妾。他把你和蕭既明變成了離北鐵騎唯一的選擇,這不正是世家成立之初構建的鐵壁嗎?你們正走在與我們相同的道路上。」
蕭馳野沉默須臾,說:「你這樣想,是因為你不明白這世間有人肯為情所困。我爹不續弦不納妾,只是因為他這一生只肯對我娘許下白首的承諾。離北鐵騎是他建立的重騎,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支軍隊,這是他第三個兒子,甚至比我和大哥還要重要。一直以來把我和大哥視為離北鐵騎唯一選擇的人正是你們,我在闃都,困住的根本不是離北,而是蕭方旭和蕭既明這兩個人而已。你還沒有明白一件事情,我爹確實在離北鐵騎的統帥職位上構建了鐵壁,但那不是家世門楣的鐵壁,而是是否能夠真正成為一軍主帥,帶領離北鐵騎在與邊沙無休止的抗衡中承擔起冰澆火鑄鐵壁的重量。三十年前擊敗這層鐵壁的人是蕭方旭,十年前擊敗這層鐵壁的人是蕭既明,如果來日有人能夠同樣擊敗這層鐵壁,不畏艱辛和苦難,情願被如此鍛造,那麼他就是離北鐵騎新的統帥。」
「你替蕭方旭把話說得這樣冠冕堂皇,可實際上數年卻是來蕭家在獨霸離北兵權。」魏懷古目光微嘲。
「那是先後承擔起這樣重量的兩個人恰好姓蕭罷了。」蕭馳野眼眸里忽然流露出某種令人不可直視的光芒,他在這枯燈昏光里既是蕭方旭,也是蕭既明,還是蕭家三個人深藏於鎧甲之下的驕傲。他說:「你們把我爹叫作頭狼,狼群沒有血統成見。只要打得敗我們,就能帶領我們。離北鐵騎今日所呈現出的一切,那都是它應得的。來日——」
蕭馳野的聲音停下了。
可是沈澤川卻明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,他想說,來日他回到離北,他也會參與這樣的群狼爭鬥,只要他擊敗別人,他就是第三匹頭狼。他們驕傲、肆意的源頭是從未畏懼過抗爭,這是蕭方旭的魂,他把這種精神教給了兩個兒子,也教給了離北鐵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