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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「別說了!」陸廣白喝止副將,在昏暗裡站了許久,最終看向外邊的星空,澀聲說,「……我來想辦法吧。」

    邊郡的狼煙臺沉寂在連綿的山巒間,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,把這個豁口堵得看不見天光。陸廣白沒有其餘三將的威名,他就像是這大漠邊緣的一塊頑石,承載著三方的擠壓,那原本圓潤的身軀逐漸被磨出了突兀的稜角。他們陸家死了許多人,只剩他繼承陸平煙的長槍。

    他這樣地愚鈍,又這樣地不討人喜歡。他成名很晚,沒有蕭既明和戚竹音那樣的天賦,他是陸平煙最笨的小兒子。可是就是這樣的他,在陸平煙退後撐起了邊郡,牢牢掐住了邊沙騎兵想要突進的咽喉。他沒有師父,他是跟著陸平煙在黃沙里滾出來的將軍。他待人誠懇……他傷痕累累。

    這一夜陸廣白沒有睡,他抱著槍坐在營地前的土坡上,想不到能夠解決軍糧的辦法。戚竹音管轄五郡,這些年把自己的私房錢都掏空了來接濟他們,他不能次次都向戚竹音伸手。家裡頭的老爹還在病中,他也不能再請陸平煙拖著病體去四處借錢。

    副將起夜時看見陸廣白孤寂的背影,想要去喚他休息。可是人還沒有走近,就看見陸廣白彎腰,伸手摸到腳下的土地,久久沒有抬頭。

    第94章 狂瀾

    魏懷古下獄經審, 厥西布政司楊誠也由錦衣衛緝拿到了詔獄。這是天琛一年的大案, 滿朝文武都在矚目。沈澤川動作很快,順著楊所呈供詞, 查到魏懷古從咸德四年開始就在倒賣軍糧。

    魏懷古借著戶部尚書一職, 在每次督辦軍糧時, 都會從楊誠手中收購軍糧,再高價倒賣給奚鴻軒。奚鴻軒把這些軍糧通過水、旱兩路分別發往中博六州和虛海賺取暴利, 以此把田稅分攤在厥西十三城的民田裡, 由下邊的平頭百姓承擔。

    「你既然已經做了這麼久,怎麼只有這次良心發現, 想要通過驛報告發魏懷古?」沈澤川查看著楊誠的供詞。

    楊誠落在詔獄裡幾日, 垂頭說:「這次是霉物填充, 跟以往不一樣。離北要打仗,這糧送過去就是害死邊關將士的毒物,我害怕離北世子真的出事。

    」

    桌案左右沒有旁人,蕭馳野坐在陰影里, 冷不丁地說:「你就這麼確定這些糧食能夠送到世子的嘴裡?」

    楊誠不安地挪動手臂, 嘴唇發白, 說:「就是害怕,我雖然圖財,卻不想害命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要害怕,」沈澤川看蕭馳野一眼,對楊誠放緩語氣,「這裡雖然是詔獄, 卻是由皇上親自督審的案子。你有什麼話,皆可以在這裡說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兩個人反差鮮明,楊誠吞咽著唾液,在這徹夜不休的審問里已經有些恍惚,他念著:「我不知道的,我不——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知道什麼?」沈澤川溫和地問道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知道離北世子真的會出事……」楊誠說著哽咽起來,「我不知道……我擔心離北鐵騎因此兵敗,讓邊沙騎兵再次攻進來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微微俯身,身軀猶如只惡獸,陰影遮蓋住了楊誠的臉。他寒聲說:「你也知道這批軍糧能讓離北鐵騎兵敗,可是你仍然把它們封裝上了馬車,你該死。」

    楊誠在蕭馳野的目光里發怵,他喉間堵塞,含糊不清地哭道:「侯爺……我認罪,我、我該死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會死的,」沈澤川面如冠玉,上挑的含情眼裡皆是慈悲,他說,「這案子的主犯是魏懷古,他借著職務之便脅迫你,你也是沒法子了。這些苦衷,我明白,侯爺也明白。楊誠,你在永宜年間入仕,在厥西做了半輩子的官,當上了參議,是闃都都察評出來的朝廷干將。如今江/青山離開了厥西,要調去中博當大吏,厥西布政使的位置空懸,按照年齡和資歷,吏部參酌人選的時候首推的就是你。你看,你本該前途似錦,僅僅為了那點錢財斷送前途,不值得。」

    楊誠佝僂著身軀啜泣。

    「我聽說你早年出身白馬州,家裡窮苦,六歲沒了爹,兄弟姐妹都是靠你娘一個人拉扯大的。她把你們兄弟幾個送入學堂,含辛茹苦地度過了大半輩子,終於等到你做官建府,你卻犯下這樣的大錯。」沈澤川格外憐憫,說,「今後留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,還要因為這案子受人唾罵,你怎麼這樣狠心?」

    楊誠忍不住放聲大哭,他本就是讀書人,知道禮義廉恥,在家時侍奉老母最為孝順。他雙手掩面,哭道:「我犯下這樣豬狗不如的大錯,沒臉再見她老人家!」

    「這案子還沒結,斬不斬還有待商榷。」蕭馳野扔了供詞,睨著他,「你既然還知道羞恥,便不算泯滅良知。接下來我問你的話,一概不會錄入供詞裡,你若是如實回答,我就想盡法子保你一命,讓你的老母能夠安度晚年。但你若是膽敢敷衍搪塞,我立刻著人在端成門下把你斬首示眾。你一封驛報捅了魏懷古,砸了許多人的金飯碗,你是這生意裡邊的人,你最明白那些孤兒寡母會有什麼下場。沒有我蕭策安作保,你一門老小的性命就危在旦夕。」

    楊誠哭了半晌,待到他停下時,沈澤川親自給他端了一杯熱茶。他倉促地抹淚,連連道謝,雙手捧著茶又沉默許久,說:「侯爺肯保我……就是對我的再造之恩。我不敢奢求再入仕途,只想求個流放。這案子牽扯甚廣,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講明白的事情,我慢慢與侯爺說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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