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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看著奚鴻軒栽在腳邊,那熱血淌下他的手指,他默立許久,背襯著漫天大火,隨後抬手甩淨了血珠。
* * *
奚宅燒成了灰燼,錦衣衛把奚宅殘餘的人都收入詔獄。沈澤川親面李建恆,把奚鴻軒集聚人手,不肯就範的事情寫成摺子報了。
李建恆大驚,可是奚鴻軒糾集人手證據確鑿,錦衣衛正是通過刑部查到了這些人的案底。這件事辦得滴水不漏、乾淨利落,就是言官也挑不出錯。
魏懷古最圓滑,見狀立即暗示門生,先攻奚鴻軒是個奸佞小人,蠱惑聖聽,又攻奚鴻軒攜君涉險,藕花樓坍塌一事實為他自導自演。魏家為擺脫諸事責難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,人走茶涼不過如此。
然而葛青青帶人搜查了闃都大小街巷,盤查進出文書,卻仍然沒有找到齊惠連和紀綱。
「人定然還在闃都,」沈澤川把桌上的公務合上,「他有心用先生威脅我,人若送出去了,反倒不好掌控。」
「先生是個書生,可是師父卻難逢敵手。」喬天涯說,「這幾日已經派人四處暗查,一定會發現什麼。」
沈澤川沒說話。
喬天涯見沈澤川似在沉思,便欲退下,誰知沈澤川叫住他,說:「今夜無事,我要去趟梅宅,許多事情都得好好商議,你先行去那裡等我,問問骨津,香芸坊賣給薛修卓的那批人,都是些什麼人。」
喬天涯應聲退下,他出門時,見院裡歇著幾個人,都是錦衣衛的老人,四品往上,其中有幾個也是祖上受過封賞,能穿蟒袍佩繡春刀的人。葛青青帶著人歇在另一邊,大伙兒都是錦衣衛,喬天涯卻看出了微妙的陣營劃分。
沈澤川這半年升得太快,難免招人眼紅。他又緊挨著各方勢力,頂了北鎮撫一職,算是真正跨入錦衣衛最頂層。這裡頭關係錯綜複雜,隨意挑個人出來,都是有頭有臉的。新老交替勢必要切磋一番,只是近來沈澤川公務纏身,還沒有與他們湊得太近,但等春忙時間一過,後續任務大家少不了見面。
喬天涯心微沉,放下帘子,先走了。
蕭馳野在楓山校場還沒有回來,只有骨津還在梅宅。喬天涯與他吃了半盅酒,打聽香芸坊的事情。
「共計十六個人,年齡相仿,都是二十歲不到的少男少女。」骨津跟喬天涯坐廊子下邊的欄杆上,今日天氣好,滿目芽綠,他說,「具體來歷我都叫桃子寫了出來,交給了公子,晚些你主子便能看見了。不過這事兒不好查,這些人就像草似的雜亂無章,除了年齡,沒有別的相似之處。」
「這不就已經說明問題了麼?」喬天涯拈起那半大的小瓷杯,把酒飲了,邊皺眉邊回味,「這批人越難查,越重要。這酒挺好喝的,但怎麼配了這麼個杯子?還沒我手指頭大。」
「喝酒誤事,晚些主子們回來了,帶著酒氣鐵定要挨罵。」骨津上回被蕭馳野訓斥了,這幾日一直沒敢再放開喝。他就坐了一會兒,梅宅巡防歸他管,少頃後便走了,讓喬天涯自己玩。
喬天涯獨自坐在廊下吃酒觀春,沒人在,他也自得其樂,想起自己的琴還擱在這裡,便動了拿出來玩的心思。他起身端了托盤繞路,穿過綠霧般的枝條,忽然聽見了琴聲。喬天涯尋聲而走,沒有貿然衝出去,而是撥開綠霧,側目窺探。
長廊迎著日光,下邊亮堂,盤腿坐了個人。這人一頭烏髮簪古木,沒戴冠,身上穿著件天青大袖袍,腰間墜著個招文袋。
喬天涯看不清他的臉,只能看見他閒撥琴弦,上了調又停下,邊上攤著本琴譜,正琢磨著,背上忽然躥出只灰白色的奶貓,鑽在他頸邊撈著發玩。
這人把貓抱下來,揣袖裡兜著,心思仍舊在琴上。喬天涯認出那琴是自己的,他緩步上前,隨著角度的移動,逐漸看見了這人的臉。
春四月的柳絮浮動,綠絨細芽都晾在璀璨的日光里。這人生得白,與沈澤川如浸冷冽的白不同,他像是置放在春光里的溫潤白玉,沒有沈澤川那樣出鋒般的凌厲,也沒有沈澤川那樣濃烈的驚艷,但他與眾不同,令人見之忘俗。
喬天涯曾經也是官家公子,在這一刻想起了他長嫂背過的詩。
積石有玉,列松如翠。郎艷獨絕,世無其二[1]。
兩個人還沒有交談,喬天涯便已經知道他是誰了。
「好個閒情逸緻,」喬天涯跨上欄杆,把托盤擱在地上,「這曲子不必再看,你想學,我教你。」
這人抬眸看他,哈哈一笑,說:「想酒酒便到,求曲曲便來,兄台,福星啊。」
「這宅子春色好,可惜無人賞。我訪春遇見你,是緣分,又聽著這曲,還是緣分。世間難得知心客,我別的不行,只有琴彈得好,你錯過了我,便再也沒有人教得起你。」喬天涯站著自斟自飲,喝完一杯,沖他仰了仰下巴,,「你學還是不學?」
「事師之猶事父也[2],」這人放下琴,垂著玉佩逗貓,不慌不忙地說,「拜師可以,但為人師,必先得叫人服。」
喬天涯摸了把略帶青茬的下巴,說:「我喬天涯不說假話,你肯信就拜,不信就罷。」
這人鬆了拿著玉佩的手指,又看著喬天涯,半晌一笑,說:「我信你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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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馳野回到梅宅已經天黑了,他下馬時,晨陽才記起來,邊牽馬邊說:「主子,前幾日說姚公子回來了,雖然避過了宴席,卻會登門拜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