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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清冷的月光鋪灑,隨風瀉出寒意。
李建恆說:「你平素膽子不是很大麼?這次給你個爵位,也能把你嚇成這樣。」
蕭馳野說:「於理不合,於法難容。」
李建恆踱步,說:「別跟我講這套,你從前就不是講道理的人。南林獵場以前,我們還是兩肋插刀的好兄弟,南林獵場以後,我們便是如隔天塹的真君臣。策安,我做了皇帝,你做了總督,這不好麼?幹什麼要與我這樣拿喬?賞你的,你就受,畏畏縮縮的,真不像你蕭策安。」
蕭馳野聽出點意思,說:「金銀財寶,皇上賞,我緊著磕頭謝恩,但爵位不成。我入仕六年,在闃都先後沒什麼能拿上檯面的功績,如今得享天恩,搖身一變成了侯爵,心裡不踏實。」
「這有什麼不踏實?」李建恆嗤之以鼻,「按照情分,早該封了。內閣管著我,事事挑剔,我不是一直沒機會麼?這次也是你自己有能耐。早前陸平煙受封,不也就是他在邊郡擊退了邊沙騎兵。你在闃都護駕,做的也是守衛大周社稷的事情,在我看來沒有不同。」
「內閣既然有異議,那也不急在一時。」蕭馳野說,「不能傷了老臣心。」
「老了就冥頑不靈,」李建恆說,「不知變通哪行?那些做皮肉買賣的都知道因時制宜,挨著氣候換著玩兒,他們做大臣的,卻整日抱守殘缺,忒沒意思。這次我遇險,在下邊躺著的時候想了許多,我既然做了皇帝,一味啼哭也不是辦法,人總得想法子活是不是?我也不是聽不進道理,言之有理就說麼,我還能砍了他們頭不成?好比這次,我要封你,閣老不同意,非得帶著人在御前鬧,說我做事草率,我為著這事輾轉反側,你聽聽,他們還說我草率!」
李建恆說著回頭,戴著的翼善冠上金龍閃爍,融在月色里顯得貴氣逼人。他沒叫蕭馳野起身,頓了好久,才繼續。
「我是皇帝,不能朝令夕改。這旨意既然下了,你就接。今日已經駁了我的面子,但咱們是兄弟,我不計較。可你再這麼跟我犟,就不是兄弟之間能說清的事情了,咱們誰面上都不好看,成嗎?」
蕭馳野沉默片刻,說:「皇上,這事不成。馬上都察,進了陸老將軍的爵位是好事,該的。但我不成,我不接,是為著皇上的臉面。我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人,如若不能事事服眾,以後還怎麼為皇上辦差?管兵馬的都好面子,您把這面子給陸老將軍,我跟著沾光。」
「你百般推辭,到底是為了我的面子,還是為了蕭家自個兒的面子,你不說,你就以為我真的不明白嗎?」李建恆盯著他,「我們兄弟肝膽相照,你卻一直把我當作傻子看。我賞你為了情誼,你推辭卻是為了私慾!我叫你把話講實在,你還要跟我繞圈子!蕭馳野,你有沒有良心!」
李建恆這一聲喝問擲地有聲,在淒清的夜裡隱約回dang。
「你怕得罪陸平煙,你為什麼這麼怕得罪陸平煙,啊?!」李建恆猛然甩袖,「你還敢說對朕是忠心耿耿?你滿心為的都是你自己!你不敢說,朕替你說。你怕得罪了陸平煙,壞了你們兩家的情分,日後不好再相互照應。可朕問你,蕭、陸各自守戎,你們要相互照應什麼?」
蕭馳野收緊拳頭,骨扳指卡在虎口的位置。
「你們都是狼虎,」李建恆指著蕭馳野,「你們都惦記著闃都!朕不過試探你一番,你就原形畢露了!兵權勾結,蕭家想跟陸氏做同黨,然後幹什麼?你說,幹什麼!」
蕭馳野倏然半撐身,他身形健碩,這樣單膝跪著宛如蓄勢待發的豹子,李建恆立刻後退幾步,驚魂未定地看著他。
「——乾的當然是邊沙禿子!」蕭馳野眉眼兇悍,他看著李建恆,「六年前中博兵敗,我大哥徹夜不休前來護駕,茨州一役何等兇險!陸廣白更是手提長|槍,口咬匕首,酣戰三夜才得以突圍,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解闃都之難。皇上今夜所言誅的是蕭、陸赤誠忠心。我今日不受爵位,沒錯,就是因為陸平煙,但更是因為邊陲諸將的忠心不亂。我蕭策安酒囊飯袋,承蒙皇恩,在這闃都里既無生死之憂,也無出戰之愁,我若是都能高居侯爵,今日仍受邊陲疾苦的戚大帥、陸將軍該如何做想?」
「說到底,還是為了你自己的清名!」
蕭馳野字字鏗鏘:「我是混帳命,皇上卻是盛世君。為著這點功勞封賞,壞了諸將待皇上的心,到底是我蕭策安虧了,還是皇上虧了?」
李建恆面露猶疑。
蕭馳野窮追不捨,說:「此事若真是我為勾結陸家做的表面文章,那麼海閣老又為何力勸皇上?皇上,您不信我,難道還不信三次救駕、先帝指名的海良宜嗎?皇上屢次遇險,緊接著封賞失衡,誰在教唆皇上,誰就是罪該當誅!」
李建恆驟然驚醒一般,退到檐下,扶著朱柱說:「可聖旨已下……」
「皇上是新朝君父,先前國喪期間不宜行賞,如今正值春耕、都察兩大朝事,不如順勢大赦天下,按照兵部功考,將邊陲諸將依次封賞。陸平煙進邊沙侯不行,依照陸家在邊郡殺敵之最,該再賞他們軍糧增倍——去年厥西豐收,倉廩充實,這般既免了國庫的額外賞賜開支,又解了邊郡當下的燃眉之急。戚老帥馬上婚期將近,皇上,也賞,封花三小姐進為郡主,抬的是啟東的臉面。」蕭馳野言辭懇切,目光坦率,「您是萬乘之君,天下共主,這樣恩澤八方,還有誰會心生不滿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