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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孔湫穩了穩神,極快地接道:「是了,閣老說得不錯。袁柳雖有在東龍牙行賒宅子,可那到底是他與茯苓的私事,本就不會張揚。總督管轄兩萬人,哪能事事都躬親審查?再者行賄一事,袁柳一直否認,便不能只聽香芸的一面之詞。臣已查明,香芸對總督多半是因愛生恨,這說辭做不得真!」
李建恆也親自上前,說:「既已結了,就不必再提!世子快快請起!」
李建恆也不想查了,挨著採薇宮,便是挨著慕如。傅林葉都能說踢就踢,那慕如對於這些人而言更不是東西,若是真的惹上了關係,他李建恆才是真正的唇亡齒寒!
李建恆看著仍舊談笑風生的幾人,卻覺得這些都不是人,他們背後立著的是超越皇位的龐然大物,像是不可抗逆的洪流與颶風。
帝王並非自由自在,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局勢,他怒罵的、歡喜的統統都能成為致命要害,他做不得自己的主,他是被圈在龍椅上的囚徒。
太可怕了。
李建恆在內心深處抱著自己。
他站在他們邊上,猶如站在薄冰之上。如果他哪天不慎掉了下去,就會像他皇兄一樣,眨眼間被各方角逐的馬蹄踏得血肉模糊。
他的生死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僅僅是他恰好姓了李。
但若是這天下還有人也姓李呢?
李建恆被這個念頭激得顫抖,冷汗頃刻間就冒了出來。
不可能。
他陰鬱地默念著。
不會的。
第58章 大雪
雪連下了幾日, 行刺案草草收尾, 前段時間的波濤洶湧倏忽被風雪掩埋,變成了白皚皚的蒼茫, 李建恆就在這個時候聽聞蕭馳野病倒了。
據說是染了風寒還在面壁, 最終被擊倒在榻, 病得起不了身。李建恆冒雪出行,擺駕離北王府, 攜領著諸臣, 與蕭馳野又做回了好兄弟。
旁人都出去了,蕭馳野面色蒼白, 由晨陽扶起身, 跟李建恆對坐。
李建恆說:「朕聽信讒言, 那日斥責了你,很是慚怍。」
蕭馳野說:「君臣相依,本該如此,皇上不必在意。」
李建恆沉默, 蕭馳野也沉默, 他們倆人終究也到了私下稱君臣這一步。
李建恆勉強笑起來, 說:「朕從前以為你是鐵打的,不會生病,不想你病起來,也與尋常人一樣。」
蕭馳野說:「臣也不過是個普通人,是血肉之軀,挨了刀子照樣會流血。」
李建恆便想起獵場那夜, 蕭馳野獨個兒策馬去了錦衣衛的包抄里,九死一生,把他提上了龍椅。
人真奇怪,憎惡一個人的時候,只會想起他的壞,可愧疚起來時,便只會想起他的好,仿佛曾經跟人一起罵過對方的話都挨在了自己心上,故而越發慚愧。
李建恆想問蕭馳野許多事情,可他這一刻什麼也不想問了。蕭馳野說血肉之軀會流血,那生分的情誼怎麼辦?
李建恆便說:「……坐到這個位置,不是朕……不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。策安,你沒有坐在這裡,你必定不會明白朝不保夕的滋味。旁人都以為這個位置能快活逍遙,從前我也這麼想,可根本不是的。」
蕭馳野沒說話。
李建恆忽然就紅了眼眶,他也不知道哪裡難過,只能說:「我本就是塊朽木,我告訴你,我清楚得很,若不是兄弟們都死光了,這位置輪不著我。可我又做錯了什麼?我從來就想做個閒王,你們把我推上來,問也不問一句……我盡力了策安,我真的盡力了,我哪裡能操控這天下權柄?我只能由著它操控我!」
李建恆痛苦地掩面,哽咽起來。
「策安,坐在上邊,太高了,什麼也看不清啊!」
蕭馳野也紅了眼眶,他說:「兄弟一場,我哪裡會怪你?」
李建恆使勁地抹著眼淚,說:「可我到底傷了兄弟情。」
蕭馳野說:「身不由己的事情,何必怪在自己頭上?是我做事招搖,合該叫人收拾。」
李建恆說:「你本就是這樣的脾氣,怪不得你。他們這樣攛掇我,為的都是他們自己。我對不住你,策安。」
他們倆人似是冰釋前嫌,又恢復到了推心置腹的時候。只是那種插科打諢的輕鬆終究是沒了,變成了恭敬有餘,親近不足的尷尬氛圍。
李建恆待不久,與蕭馳野說完話就得走,臨走前又賞了許多東西,叮囑蕭馳野好好休息。
人一撤乾淨,蕭馳野就扔了背靠的枕頭,起身披衣,穿上鞋去了蕭既明的書房。
書房裡蕭既明正聽朝暉說軍務,見蕭馳野進來,沖他揮揮手,示意他坐到跟前。
朝暉沒停下,繼續說:「年前的軍餉開支戶部已經查過了,年後的數額內閣還在商議。今年雪大,厥西人高興,因為瑞雪兆豐年,能盼著今年有個好收成,但是中博已經開始凍死人了。」
「中博近年州府衙門本就人手稀缺,遇著大雪,壓塌的屋舍也沒幾個人能去收拾。」蕭既明喝著熱茶,想了想,「給戶部說,年初的離北軍餉撥掉四萬銀子,用作中博茨州的修葺銀子。」
茨州緊挨著東北糧馬道,蕭既明這個情給出去,也算是雪中送炭。
朝暉瞭然,提筆在冊子上記了。
「中博州府衙門缺人手,都官也沒幾個肯去,但這樣懸空著確實不是長久之計。」蕭馳野給蕭既明倒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