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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沈澤川看他一眼,說:「你就因為查到東龍牙行背後的人里有奚鴻軒,所以想出了這些?」
「蛛絲馬跡,」蕭馳野說,「你擦不乾淨。奚固安在刑獄時,奚鴻軒賣了他那條命換得了差職,想來也是你的主意,否則奚鴻軒不會對你言聽計從。」
沈澤川拿帕子拭手,想了片刻,說:「能讓他言聽計從的人不是我。」
「我原本以為你急著上來,只是為了更方便查中博兵敗案。」蕭馳野又倒了酒,說,「誰知道你胃口這般大,分裂八大家於你有什麼好處?你知道闃都外圍八城環繞,他們是遠比李氏更加悠久的存在。你看一看花思謙,獵場謀逆那樣的大案,太后照樣安然無恙。你怎麼可以妄想憑藉一個人的力量來分化他們?你扒開這闃都雲煙好好看,他們已經在地下盤根交錯,屹立了數百年。」
沈澤川徹底停了筷,他端坐時有一種要開始清談的意思。他並不惱怒,他甚至非常平靜,他說:「我只問你一件事。」
蕭馳野頓了頓,說:「請講。」
沈澤川說:「一直以來花家與蕭家相互掣肘,南林獵場使得花家呈現頹敗之勢,蕭家占據上風,但是你贏了嗎?」
蕭馳野捏緊了酒杯。
窗外天已昏暗,屋裡還沒有點燈。沈澤川臨窗而坐的影子很瘦,他說:「你很快就察覺,自己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花家。也許一開始你還可以安慰自己,他們只想要八大營,但你想一想中博六州,你就能明白他們想要的遠不止這些。」
「中博兵敗案還沒有結果,」蕭馳野匿在昏暗裡沉默少頃,「你就這麼篤定是他們做的?」
「這是筆爛帳,」沈澤川說,「我們把中博兵敗案翻來覆去地看,想要追究是誰的錯,但這其實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左右的事情,並且兵敗案里有一件事情,到了今天也沒有人能想明白。」
蕭馳野說:「為什麼。」
「不錯,為什麼。」沈澤川說,「邊沙入境,大家全部元氣大傷,中博死了數萬人只是一時的問題,後續接踵而來的難題還有中博六州將要空缺許多年的稅銀。人口怎麼回遷,田地怎麼重劃,被屠淨的城鎮該怎麼修補,國庫承擔不起,中博因此變成了國之窟窿。最難的還是守備軍重建,沒有足夠的兵力,中博就還會再被擊破。離北和啟東的援兵能支撐多久?這直接關乎到闃都的安危。這些問題在中博兵敗前沒有人想到嗎,還是想到了才這麼做的?八大家興許不是主謀,但這樣的事情,沒有他們的權勢也做不成。」
「大周每一次動dang,都與他們分不開關係。二十五年前光誠帝在位,那是花家興起的轉折點,太后為了鞏固權勢,殺掉了賢能守禮的太子。八十年前永安帝在位,那是姚家的朝堂,高門一出三才,內閣又稱『姚堂』。一百年前,厥西開通永宜港,奚家成為大周糧倉的鑰匙,藉此拿下了西臨虛海的海彎鹽場,成為天下巨富之首,連李氏貴胄婚嫁也要向他們借錢。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是因為個人恩怨,他們在帝王更迭之間輪流做著龍頭,從來沒有一家是真正地隕落衰敗。」
「寒門無貴子,大周能夠左右朝局的名臣沒有幾個是出身寒門。多少年才能出一個齊惠連,多少年才能出一個海良宜?他們就像是潦草的一筆,即便熬出來了,也是匆匆帶過。」
「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能夠在世家林立的鐵網中站穩的人,那個人你最熟悉不過。」
沈澤川看著蕭馳野,字字清晰。
「離北王蕭方旭起於微末,生於鴻雁山腳下。十五歲充入落霞關當兵,二十歲升遷落霞關守備,二十三歲兵敗鴻雁山下,二十六歲興建落霞馬場,二十八歲組建落霞騎兵,三十歲與邊沙悍蛇部再戰,三十二歲橫跨鴻雁山,三十五歲踏遍鴻雁東山脈,自此落霞騎兵解散,成為離北鐵騎。他也不再是落霞關守備,他受封三賞,成為大周異姓離北王。離北大郡的規模從此定格,大周占據了鴻雁山全脈。」
「你們蕭家與八大家打的不僅是權力之爭,還是貴庶之戰。突破那層門跨入頂峰的人叫作蕭方旭,你早就與八大家勢不兩立。」
沈澤川微微垂眸,把跟前的碗筷擺整齊,說:「想要締結盟約,起碼得拿出我這樣的誠意,而不只是用一個有關禁軍帳目的隻言片語,那對我而言不值錢。」
小插屏隔著風聲,黑暗裡對坐的兩個人各有姿態。窗子微亮,雪光隱約透在兩個人的側面,映出漆夜的凜冽。狼戾刀與仰山雪對頭而放,雖然沒有出鞘,屋內卻有刀鋒的寒芒。
第50章 同舟
「試探只是問路石, 」蕭馳野眼神冷峻, 「坦誠就像是寬衣解帶的過程,我們循序漸進, 才能有今日的促膝長談。你說得不錯, 南林獵場之後, 我本以為海良宜率領的內閣能有所改變,但他仍然重用了八大家出身的薛修卓, 這表明即便到了能夠統籌局面的位置, 也依然要屈於世家的威勢。在這樣的局面下,蕭家是獨木難支。」
「那該如何形容他們呢, 」沈澤川稍作思量, 「沒有共同的敵人時, 他們就是自己的敵人,要讓水碗不會因為偏重而砸翻,這是件遠比對付誰更加困難的事情。在蕭家沒有出現以前,八大家只是此消彼長地內部變動, 但在蕭家出現以後, 他們開始去蕪存菁。花家敗是一時的敗, 朝中肅清掉了花黨殘餘,但是沒有人提出追究太后,就連海良宜也沒有。如今花、戚聯姻,就是保留下花家的用途,消磨掉蕭家能夠尋求的外援。有些事情單獨看未必能看出什麼,連在一起才能讓人不寒而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