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頁

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李建恆手腳都如同麻痹了一般,他費力地捏著椅把手, 目光從屍體移到了沈澤川的臉上。他幾乎要哽咽了, 抓住沈澤川的衣袖, 說:「不遲……不遲!你……蘭舟做得好!朕、朕差一點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去喚太醫!」太后快步走近,不顧鮮血淋漓的屍體,握住了李建恆的手,溫柔地喚道, 「皇上, 皇上?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還在畏懼的恐慌里, 他艱難地吞咽著唾液,倉促地從太后掌心抽出自己的手,緊緊攥著沈澤川的衣袖,求道:「你留下來,你帶著錦衣衛留下來保護朕!」

    「錦衣衛本就是皇上的守衛,」沈澤川面色不變, 「為著皇上,錦衣衛甘願赴湯蹈火,微臣立刻護送皇上回明理堂。」

    席間所有人都驚魂未定,薛修卓幾步上前,厲聲說:「先將尚食局、光祿寺、甜食房、御酒房一干人等逮捕看押。天子近侍之內竟然隱藏著刺客,內宦安排、近衛防守都脫不了干係!」

    「今夜負責巡防的人是誰?」太后問道。

    席間寂靜,蕭馳野行禮,說:「回太后,是臣。」

    太后沒有發難,而是看向李建恆,群臣也看向李建恆。

    這個太監能做尚食局的人,首先要家底乾淨、來歷清晰。他什麼時候入的宮,曾經在二十四衙門哪個房裡做過事,過去都與哪些內宦交好,全部都要查,不僅要查,還要把他接觸過的人也查記在檔。蕭馳野負責近衛防守,這些事情本該由他在百官宴之前都查清楚,人是從他層層防禦里走進來的,他就也逃不開干係。

    李建恆淌著冷汗,白著嘴唇說:「先拿下各房內宦,朕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話音未落,人便昏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,李建恆躺在裡邊昏迷不醒,太醫群聚,太后再次垂簾聽診。海良宜等候在側,這是太后特意叮囑的。

    韓丞率領錦衣衛繼續帶刀立於檐下,外邊的群臣跪著身。元春夜酷寒,許多上了年紀的老臣已經凍得瑟瑟發抖,全憑毅力在支撐。

    整個王宮闃靜無聲,氣氛格外蕭殺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並不在內,他要與刑部及都察院相關成員逮捕內宦,並且禁軍也要受押,今夜負責檢查人手的禁軍都指揮僉事被撤了腰牌,與內宦一起下了獄。

    堂內沒架火盆,只點了燈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坐在刑部尚書孔湫的下首,左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岑愈和右都御史傅林葉。

    如果按照以往,蕭馳野是有與刑部尚書平坐共審的權力,但是此刻他必須避嫌,只能屈於下首,由都察院兩大長官施行監察之權。

    今年是多事之秋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三法司從來沒有像這樣接連會審,所涉的案子還全部是關乎皇帝性命的大案。

    孔湫喝了杯冷掉的茶,在等待傳喚的空隙里沒有說話。實際上自從他們坐在這裡,就沒有人寒暄,大家都知道如今不是插科打諢的時候,個個面色凝重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坐在座上,沉默地轉著扳指,他正在沉思。

    這案子是有備而來,就像當初小福子的案子一樣,在發生的那一刻就變得魅影重重,脫離了它事發那一剎那的假象,像是受著無數條線的拉扯,藏的是更加深的原因。

    尚食局的內宦要為天子試菜,他們從上到下,每個人都曾經被查到了祖宗三代,要把這樣的人變成刺客,很難,但也很簡單。

    首先,必須是能接觸到內宦的人,或是隱藏在大內,卻為宮外勢力效力的內宦,只有這兩種人能對行刺太監進行威逼或者利誘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想到這裡,忽然記起什麼。他停下了轉動扳指的動作,恰好傳喚的犯人也帶到了,正是禁軍僉事。

    孔湫沒有廢話,單刀直入,說:「你是禁軍都指揮僉事,今夜由你負責審查御前禁軍的帶刀人手,以及尚食局安排的試菜太監。你對這個太監了解多少?」

    僉事名叫孟瑞,是蕭馳野在咸德六年提拔上來的軍戶,原先在禁軍之中擔任都事,非常謹慎。他目不斜視,穩聲作答:「行刺太監名叫貴生,二十有六,椿城人,父系椿城白水街上的民戶,已於咸德六年因病去世。他乃家中獨子,永宜年入宮,至今有十二年。他於咸德元年進入尚食局,從咸德四年起為先帝試菜,平素沒有特別嗜好,結交的人甚少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想了想,說:「今夜排他試菜的人是誰?」

    孟瑞答道:「尚食局女官茯苓。」

    孔湫先看向都察院的人,再看向蕭馳野,點了點頭,說:「行刺兇器乃是御用金筷,禁軍搜身審查也沒有辦法。這樣,孟僉事稍等片刻,傳尚食局茯苓。」

    孟瑞退到一側,從始至終,他都沒有與蕭馳野有過眼神交流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其實沒有旁人預料的那麼緊張,他深知這一場行刺拿不掉他的兵權。他事後或許會受罰降祿,但那都是不痛不癢。事發時他離得太遠了,根本沒有辦法搶先救駕,然而座位是按照規矩排的,這誰也沒法苛責。還有一點,就是當時沈澤川拔刀的速度實在太快了,幾乎是眨眼間刀已歸鞘,人頭就落地了,這與他上一回在雨夜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,即便當時蕭馳野就站在他身側,也未必能比他更快。但是這件行刺案之後的事情才最令蕭馳野在意,他必須要未雨綢繆,先扼制住這件事情燒到他身上的可能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又想到了沈澤川最後的眼神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