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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李建恆邊哭邊砸東西,喊道:「這算什麼皇帝?竟叫人這樣指著鼻子羞辱!普天之下莫非王土!我寵幸個女子,有什麼錯?有什麼錯!」

    第33章 叔侄

    李建恆摔完東西, 掩面哽咽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避開碎物跪了, 半晌後,李建恆情緒平緩些, 才說:「你起來!無須這樣跪著, 你我是兄弟, 這般反而生分了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起身,說:「閣老只是性情耿介。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鬱鬱寡歡, 掩面許久, 說:「……他們三天兩頭就來要帳,我都允了, 銀子流水般地出去, 我也不曾說過什麼。這些日子, 我整日提心弔膽,茶飯不思,過得很不痛快。如今花思謙死了,紀雷也要斬了。我求幾日緩緩也不行嗎?策安, 你不知道, 我坐在這裡, 他們很不滿意。這天下但凡還有別的選擇,他們決計不會要我。」

    他說到此處,又難過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可我哪想當皇帝?推我來的是他們,如今罵我的也是他們!都察院的御史成日盯著我,我出門賞個花,他們也要上摺子文縐縐地罵我!一個太監, 殺了便殺了,可他海仁時,為什麼不能給我留點臉面?我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!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越說越氣,可桌上又沒東西能砸了,他便憤憤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。

    「他把慕如說成下流人,他們又是什麼清高好人!從前咱們在東龍大街吃酒,這些人哪個不是看著道貌凜然,結果脫了褲子全是混帳東西!慕如本就是我從清白人家裡挑的,若不是小福子那狗東西從中作梗,她能落到潘賊手裡?我心都要疼碎了!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把抱怨盡數說出來,蕭馳野只聽不語。等到他停下來時,氣已經消了大半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若真把我當作皇帝,敬我一敬,我也肯勤奮好學。皇兄把這萬里江山託付於我,我也想做個盛世君主。」李建恆委屈地說,「……海仁時就是看不上我。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這時才說:「恰恰相反,閣老正是因為對皇上寄予厚望,才會這般正色敢言。皇上千萬不要心存芥蒂,要知道,海閣老對待那『璞玉元琢』的姚溫玉,也是嚴厲苛刻。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半信半疑,說:「當真?」

    蕭馳野說:「若非如此,閣老今日為何要殺雙祿?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自個兒琢磨片刻,說:「……那也是。」

    海良宜若不看重他,怎麼會事事都詢問他?

    李建恆想到才登基那幾日,太后送他點心,海良宜得知後,特地單獨叮囑他,要他把湯匙筷子都換成銀的。

    海良宜為人刻板,並且不苟言笑。可他與花思謙不同,他沒有門徒,他只有姚溫玉一個學生。海良宜為了避嫌,姚溫玉那般才學,卻至今沒有入仕做官。他在內閣中從不結黨,南林獵場上孤注一擲,衝出去救咸德帝的也只有他一個人。

    他是書本上講的孤臣,崖岸高峻,千仞無枝。

    李建恆回憶時,蕭馳野也有想法。

    李建恆有句話說得明白,便是這世間但凡有別的選擇,今日登上龍椅的人就不會是他李建恆。可是連咸德帝都沒有辦法,李建恆也許就是這天地間的唯一人選。

    他們既然扶持了他,就必須教引他。大周如今國步艱難,闃都看似一波才平,實則風浪早已再次掀起。

    以海良宜為首的赤膽忠臣都在看著李建恆,他在他們眼裡興許就是塊朽木,可是海良宜舉起了雙手,用年邁的脊樑撐著李建恆,要他撐下去,要他回歸正道,要他做個能夠留名的帝王。

    蕭馳野與文臣一向不對付,因為闃都中樞忌憚邊陲兵權。這些人既是他受困於此的無形牢籠,也是大周如今還能蹣跚前行的硬骨頭。

    武將不怕死,因為不能。

    文臣不怕死,因為不苟。

    李建恆見慣了奴顏婢膝,正需要海良宜這樣能夠痛砭時弊的老師。

    「慕娘子到底沒名分,皇上若是真有心,不如與閣老促膝長談。大周正是需要皇嗣延綿的時候,只要皇上能坦誠相待,閣老一定不會敷衍搪塞。」蕭馳野最後說道,「至於紀雷和潘如貴,聽聞大理寺還沒有判?」

    李建恆這會兒滿心想著海良宜的好,心不在焉地點頭,說:「帳目對不上,還要再審……」

    * * *

    東珠中空,沈澤川把細布條鉤出來時,字跡已經被水泡得模糊不清,他把布條燒掉了。

    昨夜蕭馳野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前,這人興許摸到了東珠,卻不可能看到裡邊寫了什麼。但蕭馳野必定起了疑心,楓山上那一問沈澤川回答錯了。蕭馳野連禁軍帳目來歷都告訴了他,就是在等著他坦言相告,然而他卻那般篤定地否認了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煎了藥,一口飲盡。那苦味瀰漫在口齒間,他受著這苦,像是每日每夜回顧的痛楚。末了,他嘲諷一笑,拭了口,倒頭睡了。

    他又做夢了。

    夢裡的茶石天坑依舊是寒風呼嘯,他不再躺在底下,而是孤獨地站在坑沿,俯瞰著那螻蟻般掙扎求生的四萬軍士。

    邊沙騎兵環繞著天坑,像是漆夜裡的黑潮,他們鋪天蓋地地吞沒了中博守備軍的生機,將這裡變作了屠宰場。

    如浪翻滾的枯骨里伸出只手,紀暮形如傀儡一般,探出滿布長箭的上半身,衝著沈澤川哽咽而喚:「哥好痛……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猶如泥塑木雕,動不了,喊不出。他呼吸急促,冷汗如雨,齒間緊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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