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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咸德帝強打起精神,說:「八大營的巡查說見著你的雜役出現在池邊,朕問你,他在那兒幹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說:「回稟皇上,葛叔是在等大內里的福公公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是得了誰的命令?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頓了頓,叩下去,說:「是罪臣的命令。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咳了幾聲,說:「你被幽禁於昭罪寺,每月自有大內撥發吃穿用物。你怎麼會與小福子有了干係?」

    「皇上垂愛,准罪臣在昭罪寺中面壁思過。皇上不僅施以聖恩,還賜予了飯食。只是近些日子,罪臣風寒纏身,和著早年的舊疾一起,每日越發難以起身。」沈澤川說到此處,似是傷懷,「大內雖撥了飯食,卻沒有藥物。葛叔在昭罪寺中當值已久,見罪臣可憐,便求了出宮採辦的福公公,為罪臣向大內討了些藥。有了此次,罪臣托葛叔求一求福公公,為罪臣置辦些福油燈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家中無人。」太后問,「要那祈福用的福油燈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罪臣自知罪責滔天,在寺中為皇上和太后日夜燈祈,也在為中博茶石一戰中的忠魂烈士們日夜誦經。」沈澤川說得虔誠,又道,「罪臣在寺中種了些菜蔬,托葛叔鬻於早市,換得了幾枚錢。罪臣病已如此,與其拿錢買藥,不如換作福油燈。」

    太后長嘆:「你雖有罪,卻也不是罪無可恕。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疲倦斂眸,說:「小福子如今已死,你可知他素來與誰有過節?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搖頭,低聲說:「罪臣雖斗膽託了福公公買燈,卻從未與福公公見過面、傳過信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你呢。」咸德帝示意紀綱,「你說,他平日裡,有沒有提過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紀綱不敢直面皇帝,如同尋常雜役一般又驚又怕地回答:「回皇上的話,福公公平日出宮皆為採辦,行程忙碌,多是打發身邊伺候的人見小人。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聽到此處,似是自嘲,瞥了眼泥塑木雕般的潘如貴。

    紀綱接著說:「只有一回,小人在轎前迎福公公時,聽著福公公與左右說什麼殿下惱羞成怒,要尋他麻煩。小人當時著急把置辦福油燈的銀錢交給福公公,故而湊近了許多。只是福公公那日也事務繁忙,便讓小人今日來西苑等著他,這才有了軍爺們見著小人在池邊徘徊一事。」

    潘如貴說:「你可聽清楚了,是『殿下』,不是別的什麼人?」

    紀綱連連磕頭,說:「不敢欺瞞皇上,那日集市,見著小人的人有許多,只要問一問,便知小人沒有說假話。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久不出聲,屋內藥味甚重。太后用帕掩了掩口鼻,傾身過去,對咸德帝說:「皇上,小福子之死,到底有沒有預謀,不能只聽蕭馳野一面之詞。此案就發生在聖駕幾步之外,若真如此人所言,是楚王要小福子的命,那蕭馳野又何必這樣百般搪塞?」

    「皇上。」潘如貴也輕聲說,「小福子命不足惜,若楚王因著私怨殺了他,那倒罷了,只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。皇上出宮的日子少,可小福子出宮的日子多,楚王為何不挑別的日子,非得在今天呢?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來,他撥開潘如貴的手,自己用帕子擦拭了血跡,誰也不看,說:「建恆乃是朕的親弟弟,他什麼脾性,朕最明白。這案子既然已經如此,就讓紀雷結了。全系小福子狗仗人勢,僭越禮法,惹人怨妒所至。罰阿野在府中禁足半月,罰紀雷和奚固安三月俸祿!潘如貴,你去傳話,說完就讓他們散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……」潘如貴看向太后。

    太后不說話。

    咸德帝便望向太后,言辭懇切:「母后,如今正值多事之秋。秋季將近,邊陲不穩,互市摩擦日漸繁多。離北,啟東,邊郡,都需要安定軍心。此刻追查,若是牽扯眾多,誤傷了邊陲,苦的就是黎明百姓。中博之痛雖已過去,中博之恥卻尚未雪洗。母后,此案不宜久拖,唯恐傷了人心。」

    太后面露關切,替咸德帝掖了被子,說:「皇上病體未愈,卻仍舊操心國事,此乃江山社稷之福。潘如貴,你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潘如貴應聲,緩緩退出門去。

    太后又說:「依照哀家來看,這沈氏第八子一心悔改,與那沈衛截然不同,是個可以用的孩子。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說:「他身子不好,怕也擔不了什麼差職,還是待在寺中靜養吧。」

    太后卻緩緩放下手,說:「皇上說得在理。可人已經出來了,再這麼無緣無故地打發回去,難免惹人猜疑此案。那豈不是與皇上所求背道而馳?」

    咸德帝便笑了笑,轉頭對沈澤川說:「太后愛重,你日後可要銘記於心,不要赴了你那不忠不孝的父親舊塵。就去錦衣衛吧,十二所輕重不同,自然有你能做的事情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伏身叩了頭,謝了龍恩。

    待人都離開後,咸德帝伏在床沿,將適才喝下的藥盡數嘔了出來,他蓋在手上的被已被擰得皺巴。屋內燈燭昏暗,咸德帝面色發青,已然是重病之態。

    太后由潘如貴扶著,走在水廊上。花香漪捧著新采的芙蓉,與侍奉的丫鬟們遠遠跟在後面。

    「皇上自打上回病後,越發獨斷專橫了。」太后走得緩慢,說,「重病之人,如何還能操勞國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所謂病來如山倒。」潘如貴說,「皇上也是著急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年哀家選了建雲,是看重他溫雅恭順。這些年裡,他雖然一直病著,卻也算是盡心盡力。」太后看了看潘如貴,說,「可誰承想,他這般畏懼蕭家。每每抉擇之時,總想誰也不得罪了去,可世間哪有那般如意的事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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