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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紀綱猶如豹子般躍起,喝道:「誰!」
這人蓬頭垢面,逐漸探出身,學著紀綱說:「誰,誰!」
紀綱聽清這一聲,按下沈澤川,失聲愕然:「……齊太傅!」
這人倏地縮回頭去,踢著佛像,大聲嚷道:「不是!不是太傅!」
紀綱幾步追到佛像後,見他要鑽洞跑,不禁撲捉住這人的腳踝。這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呼聲,他喊著:「殿下!殿下快走!」
沈澤川捂住了他的嘴,和紀綱齊力把人帶了回來。
「這是什麼人?」沈澤川問道。
「你年紀小,沒聽過。」紀綱聲音不穩,摁著人說,「齊太傅,好啊!你還活著!周大人呢,周大人也在這裡嗎?」
齊太傅瘦瘦小小,蹬不動人,便瞪著雙目,小聲說:「死了,死了!我死了,殿下死了,大家都死了!」
紀綱沉聲說:「太傅,我是紀綱!錦衣衛同知紀綱!」
齊太傅驚魂未定,猶疑地勾起自己的脖頸,看著紀綱的臉,說:「你不是紀綱,你是惡鬼!」
紀綱愴然道:「太傅!永宜二十三年,我護送你進都,太子殿下就是在這裡相迎。你也忘了嗎?」
齊太傅目光閃爍,瘋癲道:「他們殺了太子……太子殿下!」他嗚嗚咽咽地說,「紀綱,紀大人!你帶殿下走吧!東宮已成眾矢之的,殿下何辜!」
紀綱頹唐地鬆開手,說:「太傅……二十九年紀雷認賊作父,我已被踢出闃都。二十年間淪為江湖逋客,在中博端州娶妻生子。」
齊太傅怔怔地盯著他,說:「……殿下才去,皇孫尚在!你帶他走,你,你帶他走!」
紀綱忍不住閉目,說:「永宜三十年,太子自刎於此,東宮無人生還。」
齊太傅仰身呢喃,說:「是了,是了……」他猶如孩童一般泣不成聲,「怎麼變成了這般?」
紀綱此夜已心力交瘁,他說:「浮雲一別後,流水十年間[1]。怎料今生再見是如此境地。」
齊太傅翻身掩面,說:「你也被關起來了嗎?關起來吧!讓他們殺遍這天下文人。」
紀綱說:「我徒弟乃是替父受過。」
齊太傅說:「替父受過……好啊,他父親是什麼人,也惹怒了皇上不成?」
紀綱嘆息,說:「去年,沈衛兵敗……」
怎料齊太傅聽著「沈衛」二字,忽地轉頭,手腳並用地爬向沈澤川,問:「這是,沈衛的兒子?」
紀綱覺察不妙,正欲出手,齊太傅卻已經先一步撲了出去。他乾枯的手指抓向沈澤川,猙獰道:「沈衛!沈衛殺了殿下!」
沈澤川眼疾手快,已經握住了齊太傅的手腕。紀綱緊跟著將齊太傅擒住,說:「太傅!皇孫是為什麼而死,今日你也要我的徒弟為什麼而死嗎?不論沈衛做何等惡事,與我徒弟何干!」
齊太傅粗聲喘息,顫聲說:「他既是沈衛的兒子、沈衛的兒子……」
「他出生時是沈衛的兒子。」紀綱擒著齊太傅,猛地磕了頭,說,「可他後來便是我紀綱的兒子。我今夜如有假話,便不得好死!太傅,你要殺我的兒子嗎?」
作者有話要說: [1]:《淮上喜會梁州故人》韋應物
第7章 太傅
齊太傅無語凝噎,拽回手,轉頭不再看沈澤川。他被幽禁在此,二十年裡瘋瘋癲癲,恨遍了外邊所有人,今夜卻要說服自己不要恨仇人之子。
「如今……」齊太傅聲音悽怨,「如今我又能殺誰!」
雪落無聲,院中烏鴉飛離枝頭。殿內破簾隨風而動,齊太傅顫巍巍地爬起身,踉蹌著抬高雙臂,悲愴欲絕。
「天下大局已定!成王敗寇,殿下賢名從此翻覆,你我皆是那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!我殺誰?我殺了這昏聵無眼的老天爺!二十年前,殿下在此血濺三尺,我們做錯了什麼?逼得皇上這樣趕盡殺絕!」
齊太傅涕泗滂沱,顫身跪在殿門口,用頭不住地磕碰著地面。
「現在也殺了我吧!」
雪夜淒寒,空dang古剎無人回應。齊太傅這般跪著,像是那衰落殘破的佛像,被碎絮似的白雪覆蓋,沉寂在這燈火輝煌的闃都深夜。
半個時辰後,紀綱攙扶著齊太傅,三人圍坐在香案前。
「今夜許多事情,皆因我而起。趁此機會,我便說個痛快。」紀綱抄起袖,說,「太傅,川兒出生沈氏,是沈衛庶出的第八子。八年前,建興王府內嫡庶派系勢如水火,建興世子沈舟濟博得恩眷,便將庶出兄弟分派出府。川兒七歲,發回端州充兵不成,住在別院由他母親的侍女教養。可那女子貪財好奢,時常剋扣孩子的口糧。娉婷正與他母親有些交情,得知此事,便要我把川兒帶回去,由我們好生養。」
齊太傅冷笑,說:「沈衛本是家族庶出,幼年受的許多不平,後來都給了他兒子。可笑他自己偏愛嫡出,卻又好近女色,生了這麼一堆,真是造孽!」
「我們屢次修書,寄往王府,但沈衛始終未曾回信。太傅,你看這闃都八大家,即便是庶子,也從未聽聞過這樣棄之不顧的事情。」紀綱眉頭緊鎖,「川兒便這樣糊裡糊塗地跟了我們,那會兒暮兒十五歲,見得了弟弟,歡喜得很。從此我們一家四口便在端州落戶,為了上軍戶黃冊,還費了好些功夫。」
齊太傅默聲半刻,才說:「你負罪出都,想要入戶,自是困難。殿下當時厲行黃冊記戶,為的就是抑制流寇、嚴防民亂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