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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7:15 作者: 唐酒卿
    獄中無人講話,雜役退出去後,便只剩沈澤川。他時醒時昏,這夜長得像是沒有盡頭,怎麼也等不到天亮。

    雜役再來給沈澤川換藥,他已清醒了許多。紀雷隔欄看著他,冷聲說:「此次算你命大,禍害遺千年。太后饒你一命,你怕還不知道為何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伏首不動。

    紀雷說:「我知道你師父是紀綱,江湖逋客紀綱。二十年前我與他是師兄弟,我們一同在這闃都禁中效命於錦衣衛。你恐怕不知道,他曾經還是錦衣衛從三品指揮同知,那一套紀家拳,我也會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抬起了頭,看向他。

    紀雷打開門,待雜役出去,左右無人時,方才坐在了沈澤川床邊。

    「後來他犯事,犯的還是要掉腦袋的事。但是先帝心慈,到底沒殺他,把他流放到關馬道之外。」紀雷撐著膝頭,在背光處對沈澤川露齒一笑,「你師父——沒什麼本事,窩囊廢運氣好。你猜他怎麼活下去的?就跟你今日一樣,都借了你師娘的光。你師娘是什麼人,你怕是又不知道。我告訴你,你師娘叫花娉婷。闃都有岑南八城,其中荻城花家正是當今太后的本家。所以今日太后留你,是為了你師娘。」

    紀雷俯首,低聲說。

    「但誰知道你師娘已經死在亂軍之中了呢?我說紀綱是個窩囊廢,他二十年前死了爹,二十年後死了妻子和兒子。罪魁禍首是誰,你清不清楚?你心裡最明白的,罪魁禍首就是沈衛!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呼吸一滯。

    「沈衛打開了茶石河防線,邊沙騎兵猖獗而入。彎刀割斷了你師娘的喉嚨,在她沒有咽氣之前,發生的事情能讓紀綱生不如死。」

    「端州淪陷,你說是你兄長救你出去。」紀雷靠向椅背,打量著手背,說,「紀暮嘛,你一直被養在紀綱跟前,紀暮就是你的兄長。他可是紀綱的獨子,那是紀綱唯一的血脈,也是紀家唯一的延續,但是因為沈衛,因為你,他也死了。萬箭穿心,屍骸還要留在天坑之中遭受邊沙騎兵馬蹄踐踏。紀綱要是還活著,去給兒子收屍的時候,不知該做何感想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陡然抬身,紀雷遊刃有餘地把他摁回去。

    「沈衛他叛國通敵,這債你必須得背。今日你求生,中博數萬冤魂便號啕大哭。你夜裡睡著了,從中慢慢分辨哪個是你師娘,哪個是你師父!你還活著,可這活著已然比死了更加痛苦。你能原諒沈衛嗎?你原諒了沈衛,為他開脫,便是對不起你師父一家。你好歹也受了紀綱的養育之恩,怎可做這樣不忠不孝的事情。」

    「況且你就算苟延殘喘,這世間也無人會體諒你。你來到了闃都,你就是沈衛。如今民憤滔天,恨你入骨的人數不勝數。你總要死的,與其死得不明不白,不如對著皇上坦率直言,把沈衛的罪行交代乾淨,也算告慰你師父的在天之靈。」

    紀雷突然停下話語,見被摁在床板上的沈澤川露出笑來,少年人慘白的面容上浮現出森然冷意。

    「沈衛沒有通敵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一字一字地咬著字眼。

    「沈衛沒有通敵!」

    紀雷一把提起沈澤川,撞在牆壁,響起「砰」的一聲,蹭掉些許土屑,撞得沈澤川咳嗽不止。

    「要殺你的法子太多了。」紀雷說,「不知好歹的小雜|種,此次僥倖偷了一條命,便真以為自己能活得過今天?」

    他轉身猛地拖過沈澤川,踹開牢門向外走。

    「我秉公辦事,聽從太后的旨意。可是這大周有的是人能肆意妄為,你這般愚不可及,我便隨了你的心愿。你要人殺你,這人已經來了!」

    闃都的城門驟然大開,一列漆黑的重騎如驅雷鳴,從外疾奔而入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被拖在道中,錦衣衛轟然分散。密密麻麻的人群也跟著一分為二,為那一列重騎讓開道路。

    天幕間盤旋著離北猛禽,鎧甲顛簸的聲音重捶在心口。馬蹄聲漸近,沈澤川睜著眼,看見為首的重騎直策衝來。

    重甲之下的駿馬如同猙獰的猛獸,呼哧著熱氣已奔至幾步之外,就在要撞上的頃刻忽然勒馬。馬蹄高揚而起,待停後馬背上的人已經翻身而下。

    紀雷上前,高聲說:「蕭……」

    來人看也不看紀雷,徑直到了沈澤川面前。沈澤川才動枷鎖,這人卻以雷霆之速一腳踹在了沈澤川心口!

    這一腳力道之大,讓沈澤川連忍都未來得及忍,張口見血,整個人已經翻滾而出,一時間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。

    第4章 餘孽

    戰靴踩過積雪,繞到沈澤川身側。來人用腳尖撥正沈澤川的臉,靴面蹭到了些許血跡。他頭盔下的聲音悶沉,說:「沈衛是你老子?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齒間咬不住血,倉促地用手也掩不住,沒有作答。

    這人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他片刻,說:「問你話。」

    沈澤川含著血沫,垂頭「嗯」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紀雷見縫插針,在邊上說:「是沈衛的第八子,名叫沈……」

    這人抬臂摘掉了頭盔,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臉。天空中盤旋的海東青夾著凜風落在了他的肩膀,撲起了零星的雪屑。他把沈澤川視如敝屣,那目光說不上鄙夷還是厭惡,猶如刀鋒寒冽。

    沈澤川不認得他,卻認得離北鐵騎。

    沈衛當初狼狽西撤,到達茨州已是中博最後一道防線。離北鐵騎從北南下,世子蕭既明冒雪行軍,三日不歇,橫渡冰河,直驅茨州。誰知沈衛連茨州也未守住,致使離北鐵騎兵陷重圍。若非蕭既明設有後援,只怕又是場惡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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