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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3 17:24:10 作者: 采舟伴月
*
赤狄修瘋了似的,跑出好遠一段路,停在溪邊,撐著膝蓋大口喘氣。
肺腑似乎都絞在一起,隨著呼吸而抽痛。
過了許久,呼吸平復下來。
因為一天沒吃東西,又經過劇烈奔跑,他頭腦有些暈眩,渾身卸力地坐在一塊石頭上。
腦子放空,不敢想剛才的事。
嘴唇乾裂,他彎腰就著小溪,捧水喝了兩口。
溪水照應出他深褐色的頭髮和髒兮兮的面容。
他是醜陋的。
其實他常低著頭,不敢看人,不太能分辨美醜,但周圍人都叫他醜陋的暗狗。
現在他發現什麼是美的人了。
可她美好乾淨得令他羞愧。
她已經看到他的眼睛,一定會討厭他,甚至後悔和他待在一起。
赤狄修盯著水面,只覺得心情像水下的淤泥,被無數石頭沉甸甸壓著。
他就這麼愣愣待著,保持這個姿勢,一直待到半夜才失魂落魄地回去。
她一定已經離開了,他想。
簡陋的山洞,粗劣的食物,還有一條醜陋骯髒的暗狗,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呢。
他又能用什麼留下她這樣的人?
遠遠的,他看到洞口拴著的白馬還在,不可思議的同時,又藏著難以察覺的期待。
他悄悄來到山洞口,探出頭往裡看,只見裡面視線昏暗,隱約看見模糊的人影側躺在木板床上睡覺。
一種難言的複雜情緒襲上心頭,他一時無法分辨,就這樣呆呆看著,和洞口的其他石頭一樣。
過了許久,半跪半蹲的腿腳麻了,他才緩緩起身。
可他不敢進去,怕打擾她休息,更怕……她看見他。
赤狄修杵在洞口外,看到白馬所背的布包里,露出的篷帽一角。
他又跑到小溪邊,將手洗乾淨,然後才跑回山洞口,從布包里拿出篷帽,再次跑到溪邊。
之前他手太髒,也將她的篷帽弄髒,他得把篷帽洗乾淨。
皎月掛在天際,銀輝灑落在水面上,晚風穿過夜色,搖響林間的枝葉。
赤狄修認認真真把篷帽洗乾淨,仿佛做完這件事,他才敢多想些和多洛珍有關的事。
比如她為什麼沒有離開呢?
首先她是村外的人,不知道他的經歷,其次也許她不知道血瞳意味著什麼,而且她還沒看見他脖子上的……
想到這,赤狄修摸了摸右邊頸側,忽然慌亂起來。
不能被她看到。
赤狄修原地轉了幾圈,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遭遇,就覺得脖子上的印記像個病瘤,折磨著他,壓得他無法呼吸。
以前崩潰的時候,他用刀劃爛印記,可這個印記像揮之不去的夢魘,皮膚重新長好之後,它又重新出現,之後他只好用一條破布纏住脖子。
赤狄修用力拉緊布條,直至布條壓迫脖子,使得自己呼吸都不暢,真切感覺到布條的遮掩,才稍稍心安些。
*
多洛珍早上醒來,在山洞裡里外外看了一圈,還是沒看見赤狄修。
還以為他一夜沒回,她就看到栓馬的那顆樹的低矮樹梢上掛著她的篷帽,濕潤白淨,明顯洗過,以及放在地上新挖出來還帶土的土豆,和一些黑莓。
給她找了吃的,卻不見人。
多洛珍沒牽馬,徒步走下山,往村莊去。
這裡多山丘,窮鄉僻壤的小山村並不大,大部分都是簡單的石屋土屋,人也悠閒,身著粗製的亞麻衣服,經常一小堆一小堆聚集閒聊。
整個小村莊的人都彼此認識,所以多洛珍一出現,他們就知道她是外面的人。
他們不排外,還算比較好客。
多洛珍新奇地逛了一圈,看到有些人對她笑得很友善,她就試圖加入他們的聊天。
一個灰色眼睛,身體豐腴的女人問她:「你是外面來的吧?」
多洛珍點點頭。
另一個手掛籃子的女人上下打量她:「從國城來的?」
「嗯。」
其他女人開始七嘴八舌地問她:「聽說國城的馬車都很華麗是不是?」
「國城裡面的東西有多貴?」
「貴族女人都怎麼打扮的?」
說實話,有關國城的問題,多洛珍都答不上來,她被關在城堡里,也沒在國城裡逛過,但因為這些人都沒去過國城,她隨口答的些,能敷衍糊弄過去。
其實她主要想了解的還是和赤狄修有關的事情。
她實在太好奇這個人了。
可當她提到這個人的時候,剛才還誇她長相氣質,看著就聰明的老人,立刻避諱地閉上了嘴。
倒是婦女們會和她說一些。
「你剛來不知道,以後最好離他遠點。」
多洛珍微皺起眉:「怎麼了?」
女人們在說起這個時,表情流露厭惡,語氣也重:「他啊,是暗狗,天生的暗狗。」
黑暗之神被滅掉百餘年後,只有光明之神的使徒當道,他們將和黑暗神有關的事物,渲染為罪惡的象徵,光明神的則為幸福美好的寓意。
最初黑暗神的使徒淪為陰溝里的老鼠,被稱為暗狗,後來有些地方一旦認定誰是暗狗,甚至會施以火刑,活活燒死。
暗狗變成一種最惡劣的俗稱。
多洛珍幾乎要維持不住自己禮貌的表情,「一雙血瞳也不能判定一個人是……」就像不依據條例就定一個人的死罪。